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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阅读(1 / 1)

这时,大家都穿戴整齐,盘腿坐好等待点名,给帮主腾出打滚的位置。

今天点名的是女管教李英,刚打开夹子,帮主不堪入目的情景把她的魂都吓掉了。李英啪地合上夹子,向指导员报告去了。指导员出现在监窗的时候,帮主已经站起来,并拉上了短裤。不等指导员开口,帮主就一手捏紧屁股、一手指证独眼主动报告:

“他们在我屁股上抹风油精,我受不了啦。”

独眼说:“哪来的风油精?帮主不愿打坐,说他没什么好反省的。”

指导员的脸色变得铁青,无言以对。

“独眼龙污陷好人,指导员你看。”帮主转过身脱下短裤,朝指导员撅起屁股。

“解小飞,我命令你,站起来,穿上裤衩,向后转,面对我。” 指导员的声音像地府里的判官司那样阴沉,“好了,废话少说,你告诉我,风油精在哪里?”

帮主指证九爷,“在他身上。”

指导员哼了一声,“上次你也说在他身上,结果呢?兴师动众大查房,查出一个屁没有?”

“这次不用查房,”帮主说,“风油精就在他嘴里,你命令他张嘴就真相大白了。”

“命令他张嘴容易,”指导员逼了一步,“嘴里没有呢?”

“除非风油精会上天入地。”帮主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如果不在他嘴里,我愿意被炸鱼。”

“张嘴。”指导员命令九爷。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九爷,不知道九爷嘴里会出现什么奇迹。奇迹还是出现了,九爷张大嘴,因为坐在第一排,指导员能够完整地看清他口腔的全部空间,里面的确什么都没有。

“狗日的解小飞,上次在领导面前胡说八道的老账还没跟你算,新账又欠上了。竟敢三番五次戏弄本官,老子不操你妈,你就以为老子的鸡巴没用了?今天老子不但要操你妈,还要操你祖宗八代。人渣!王八蛋!狗娘养的!”

指导员从监窗口消失了,当他打开铁门出现在铁门外时,手里拎着根电棍。帮主知道这次劫数到了,手忙脚乱穿上衬衫和裤子。指导员等急了:

“还不出来,要派武警来请吗?”

帮主战战兢兢走到外间,指导员一语破的:“把衣服全脱了。”

悲伤潮水一般淹没了帮主,他像小媳妇那样抽泣了,边哭边脱衣服。帮主这一哭,指导员怒气冲天的表情就掺杂进了一丝怜悯,但嘴还是坚硬的:

“少来这一套,查不出风油精愿意被炸鱼,谁说的,你自己说的。快出来。”

帮主走出铁门,赤条条的就剩下裤衩了,指导员命令他就地躺在九号房门口的水泥板上。火辣辣的太阳此时尚未直照,水泥板已经是闪烁生光,酷热充满空气,九号房的里里外外都在炫耀着盛夏的威力。指导员锁上铁门,手持电棍站在走廊的阴凉处监视帮主。送饭的方孔没开,能窥探帮主的只有小圆孔了。透过它,小如看到帮主躺在“抗”字底下,为了减少与水泥板的接触面积,忽而像弓一样拱起来,靠脚跟和后脑勺抵着地面;忽而身体沉重地下落,卷曲到膝盖触到下巴;忽而又挺得像筷子那样笔直,筋络神经质地哆嗦。有几次帮主妄图坐起来,指导员的电棍一指,他又软了下去。脑袋和后背不能两全其美,帮主选择了保护

脑袋,十指交叉枕在后脑勺。这样也不行,因为指导员下了一道新命令:

“翻身。往前爬两米。”

透过圆孔观察的人换成了独眼,独眼看到“宽”字底下的帮主后背一片通红,真的像一块炸过的鱼。“炸”前胸远比“炸”后背难受,因为五官、心脏、生殖器等敏感部位都在前面。帮主一次一次的屈起腿想以四肢架空躯体,都被指导员的脚扫平了。帮主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开始痛苦的呻吟,任由嘴角的口水流淌,独眼甚至能看到滚烫的水泥地蒸发口水而冒出的一缕青烟。呻吟来不及获得指导员的同情就失效了,一只知了声嘶力竭地鸣叫,掩饰了整个看守所各种各样的声音。

接近午饭时间,帮主才踉踉跄跄回到九号房,除了大腿内侧,全身都红透了,是那种带褐色的通红,仿佛血液都凝固在皮下组织。指导员锁上铁门,从圆孔交代:

“千万别洗澡,一洗就脱皮了。”

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使帮主的身子扭扭歪歪地抽搐着,他就这么坐在过道角落原先皇上发呆的地方,脑袋抵在膝盖上,双目紧闭时昏时醒。帮主全身迸发出巨烈的疼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感到自己还活着,面部肌肉一松弛,咧开的嘴角就流出了唾液。

帮主吃饭睡觉都坐在那里,因为没有力气走动又不能躺下。第二天早晨,帮主的身体有了变化:全身都披满了血泡。血泡大如拇指、小如绿豆,呈黑褐色微微隆起。血泡起来,痛感反而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轻的麻痹酸辣。

一天一夜没睡好,帮主有点昏昏沉沉。九爷慢慢走过来,弯下腰,向帮主出示了风油精。帮主的神志完全被激活,知道此情此景并非梦境,人为刀俎我为良肉,帮主想反抗,但只有反抗的欲望而没有反抗的勇气了。见帮主的眼里流露出怯懦,九爷笑了:

“我想知道的就一定要知道。我再问一遍,你跟梅健民和王苟一起喝的是凉开水还是矿泉水?”

帮主闭起眼睛,将脑袋搁回膝盖上,一副死老鼠不怕猫拖的无赖样子。九爷拧开风油精瓶盖,凑到帮主的鼻尖:

“回忆起它的味道吗?你可以保持沉默,我可以挑烂你的血泡,抹上它,到时候你的身躯会有被长矛刺穿的感觉,皮肤将比被烧灼还难受。”

“魔鬼!”

“你这话不公平。”九爷握紧风油精,紧挨着帮主蹲下,像是一对好朋友在促膝谈心。“你杀了人,为什么要我来承担魔鬼的恶名?”

“你先告诉我,昨天的风油精哪去了?不然我死不瞑目。”

“昨天你是对的,它就在我的嘴里。”

“?”

“噢,指导员叫我张嘴时,我将它吞下去了。”

九爷的话不但没有解开疑团,反而让帮主更加疑惑。“你知道直肠比咽喉更宽大吗?理论上讲,凡是能吞进肚里的东西就一定能拉出来。”九爷松开拳头,给帮主欣赏风油精。“早上屙出来,我叫黑脸洗得干干净净,你看,就标签纸被胃磨坏了,别的地方都完好无损。”

帮主彻底被击垮了,不仅是肉体,首先是精神上的一败涂地。悲哀充满了帮主的心,这种悲哀不是因为自己不够聪明,而是因为对手太厉害,这是周瑜“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哀。帮主的心为悲哀所洞

穿,道出的真相就更透亮了:

“我先去客家农庄踩点,向服务小姐要了一瓶开水、两个瓷盆、三瓶‘石门湖’酒,她看我是一个剃光头的陌生人,又没点菜,不理我。我报出王苟的名号,并说这些都是为他准备的。我拎着这些东西上了包厢,开水倒进瓷盆,开了一瓶酒倒进另一个瓷盆,打算等开水凉了装进空酒瓶里。开水太烫了,我怕时间来不及,又下去总台要了两瓶矿泉水,灌满了空酒瓶。他们喝酒的时候,我喝的是矿泉水。装酒的瓷盆塞在酒柜底下,现场回来,我一口气就喝了,然后撇下沙发上睡着的梅健民,跟王苟下了楼。”

三十一:神秘的九爷

省司法厅领导进行的安全大检查,除了释放被公安部门遗忘在看守所几十年的皇上,还办了另一件实事,建立“亲情感化室”。亲情感化室是针对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法律依据是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办理未成年人违法犯罪案件的规定》第二十三条,“看守所应当充分保障被关押的未成年人与其近亲属通讯、会面的权利”;目的是便于未成年犯罪嫌疑人与家人沟通,有利于对他们的教育、感化和挽救工作;首长指定的负责人是女管教李英。在九号房,交通就成了首长安全检查的第二个受益者。

从亲情感化室回来,交通笑得非常灿烂,酒窝就更深了。装七层肉的塑料袋交给独眼保管,交通还神秘地掏出一个小纸包,用小指逗一逗。帮主以为是什么昆虫,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团印泥。

“这有什么鸟用?”

“不知道。”交通找来一张纸,把小指上的指纹印上去,“李管教忘在桌上了,我忍不住挖了一团包回来。没用就扔了呗。”

“用是肯定有用。”帮主想想说,“留着做扑克吧,画红桃、画方片都用得上。”

完成一副五十四张的扑克牌是工程浩大的事情。帮主费尽心机才翻到一枚遗漏进九号房的铝质纽扣,将它磨成小刀片又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以纽扣为刀、以《昆虫记》为尺,帮主开始按扑克牌的规格裁剪报纸和稿纸。第二天早上的稀饭汤帮主留了半碗,用于两层报纸加一层稿纸的粘贴。粘贴好了晾干,再用圆珠笔画上数字和黑桃、梅花和副鬼,画红桃、方片和正鬼时印泥派上了用场,帮主用火柴头一点一点的勾上去。在扑克牌上画人头是不现实的,光对角的标记就够帮主喝一壶的了。

画扑克标记最需要集中注意力,帮主只顾自己画扑克,后院起火也浑然不觉。后院就是交通,起火就是跟九爷达成口头协议,这个协议彻底揭开了闵所长的死亡之迷,使王苟的生命走向终结。

九爷坐在墙根阴影的水桶上看自己的脚尖,九指交叉托住额头,这种姿势很容易让人忽视。交通就忽视了九爷的存在,赤裸着上身,趴在圆孔观望“宽抗”去了。

“你可以申请假释。”

听到这句话,交通的眼睛离开圆孔,转身扫视了一遍。外间只有他和九爷,但九爷仍然在看自己的脚尖,交通疑惑了:

“你是跟我说话吗,九爷?”

九爷抬起头,笑了,舌尖习惯性地顶在细细的白牙之间。“坐到我的身边来,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交通胆怯地靠近九爷,坐在他身边的空桶上。“看着我的眼睛,”九爷面向交通说,“

这样能确保你说实话。”

交通不但没有正视九爷,反而闭上眼睛,女孩似的睫毛高高卷起。“我害怕。”交通说。

九爷又笑了,干枯的笑从肺部无声地冲出喉咙,使交通皱起眉头别过脸,惊厥地躲避它。“你想出去啦?”九爷温柔地说,“你是从来不窥探圆孔的,这几天爱窥探了,我知道你想出去。”

九爷捏住交通的乳头,轻轻捻动,交通想闪开,九爷捏得更紧了。“我有那么可怕吗?我不可怕,帮主才可怕。帮主对你的屁股感兴趣,我,想帮助你。”

交通睁开眼,见九爷没有食指的左手不再捻他的乳头,不过是扣在胸脯上,于是安静地想听九爷说下去。九爷说:

“最高人民法院曾经颁布过一个规定,好像叫《关于办理减刑、假释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大概是第十二条还是第十三条说,对犯罪时未成年人罪犯的减刑、假释,在掌握标准上可以比照成年罪犯依法适度放宽。你的罪名是奸淫幼女吧?”

见交通点点头,九爷接着说:

“你的堂妹娟娟案发时才九岁,虽然是她主动,怎么说呢,她太小了还说不上是主动勾引。总之不论她是否愿意、是否主动,因为她缺乏辨别是非的能力,只要跟她性交,你就构成奸淫幼女罪。”

“这个我知道,检察院的人就这么说。”

“现在机会来了,所里一定想抓一个挽救成功的典型,这么可爱的小男生,李管教正心疼你哪,为什么不申请假释呢?”

“我爸不懂这个,他不怎么识字。”

“你舅舅不是在乡政府当经委主任吗?”

“他不认我了,说我丢光了他的脸。”

“叔叔?”

“叔叔巴不得我枪毙更高兴,他说娟娟长大了嫁没人要,我要养她一辈子。”

“呵呵呵呵。”九爷笑得喘不过气来,“你去问问学者,他们大学里还有处女吗?什么嫁没人要,人家做十年八年鸡还得从良生儿育女。”

“我知道他吓我,还不是没拿到钱气的。”

“一千块赔偿费?怎么不给他?”

“我家没钱,有钱我早上高中了,还当交通?”

“我给你一千块怎么样?让你叔叔领着娟娟去法院申请,就说你们两个年幼无知、家里缺乏劳力,这样最能受人同情了。”

交通粉白的脸憋得通红,无言以对。九爷用指甲上下刮动交通挂满汗珠的胸膛,抽抽鼻子说:“你放心,我对这一身肉毫无兴趣,尽管有一股女人细腻的味道。”

交通松了一口气:“我爸常说领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回报不了你的。”

“聪明的孩子。”九爷的九个指头绞在一起,赞叹说,“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有出息。可是,我这一千块钱非常好赚,就像从自己家的饭甑里捡起鸡腿那么简单。你跟帮主这样说,‘九爷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吧。’就这句话。”

交通搔搔头皮说:“你们好像一直在逼他说出什么,连九爷都逼不出来的话,我能管用?”

“你最管用。”九爷离开水桶,笔直地站在交通面前,“你再这样说,‘如果你不告诉九爷,我就告诉李管教你鸡奸我。’明白吗?”

交通

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刷地红透了,“我,那个。”

“你说不出口是吗?你说不出口我照样可以让李管教知道帮主鸡奸你,我可以叫全号房的人作证。到那时候,你就不可能获得假释了,更不可能得到一千块钱。”

“不是。”交通显得十分为难,“如果解大哥不承认呢?”

“我不是说了吗,可以叫全号房的人作证。当然,你们两个除外。”

有了扑克,帮主要求在第一排打坐,小如同意了;帮主又要求交通坐在他旁边,小如也同意了。从监窗往下看,是看不见墙角的,帮主和交通说是打坐,其实在玩一种叫“尖乌龟”的游戏,将牌甩在墙角,管教无论什么时候来检查都万无一失。

跟交通打扑克消解了帮主打坐的痛苦,快乐重新播撒在他心田,快乐多了要满出来,歌声就突破他的喉咙,回荡在九号房的里间外间:

“太阳下山明朝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

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别得哪呀哟哪呀,

别得哪呀哟,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每天从早饭到点名这段时间都用来打坐反省,点完名帮主就唱歌,没有人能阻止他唱歌,就像没有人能阻止他放屁一样。直到有一天,交通粉碎了帮主的快乐,心中的快乐一消失,喉咙就枯干了。从此,帮主再也唱不出美妙的歌声,沉默得像冬天的蝉。

这一天点完名,帮主还想打扑克,交通却停止了出牌,嗫嚅说:

“解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九爷他们了?”

帮主收拢捻好的牌,等交通说下去。交通说:“你就告诉他们算了。”

帮主没有答话,用扑克扇了交通一记耳光。交通细细的眉毛打了一个结,定了定决心,又说:“不然我告诉李管教,说你,说你欺负我。”

帮主狠狠一掷,扑克散在墙角,用巴掌再扇了交通一记耳光。交通这下生气了,站起身扔了扑克,一拧屁股走人。

帮主反手一捞,攥住了衣角,衣角的主人却说出了九爷的话。九爷站在帮主的身后说:

“你是从犯,怕什么?要死也是王苟先死。痛痛快快说出来,不是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吗?何必夜长梦多呢?”

帮主一张一张地拾起扑克牌,摞在手中。九爷蹲下来,贴近帮主的后背,说话温柔似水:

“你可以沉默,交通可不会沉默,他要跟我合作,全号房的人都愿意跟我合作,共同指证你鸡奸交通。在整顿号房纪律的风头上,至少判个五年八年的。”

帮主仍然在摞扑克,只是动作迟缓了许多。九爷的嘴从身后探向帮主耳根,决心用舌头给他致命的一击:

“我检查过交通的肛门,他得了直肠炎,原因是你太粗暴了。”

九爷的悄悄话像一只巨手,猛地一推,帮主的头就撞墙了。九爷扶帮主坐好,两人就面对面了。“魔鬼。画皮。披着羊皮的狼。”帮主的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咬碎了吐出来。

“骂得好骂得好。除了我,谁有魔鬼的聪明才智?魔鬼是谁你知道吗,魔鬼就是

天使中的老大。”九爷露齿一笑,并无声地鼓掌。“好了,该回答问题了。”九爷说:

“当梅健民和王苟喝醉时,你戴上乳胶手套,穿上梅健民的皮鞋、拧出他的钢笔套,并把另一双乳胶手套戴在他手上,再摘下来。到了作案现场,你将锯齿钢丝两头系好,扔下钢笔套,换个地方扔了梅健民戴过的乳胶手套。我说的对吗?”

帮主瞠目结舌,如果刚才仅仅是咒骂,现在可真的是用看魔鬼的眼光来看待九爷了。“不用大惊小怪,因为这是唯一的可能。”九爷鲜红的舌尖在白牙里跳跃着,“我的问题很简单,你自己戴的乳胶手套哪里去了?”

死亡的阴影笼向帮主,他觉得眼前有一重黑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说话也就语无伦次了。“找到也没用,不信你去精神病院的垃圾堆里找。哈哈哈哈!不会有我指纹的,老实告诉你吧,我装上水搓过了。”

“这么说,你的乳胶手套是装上水搓过了,再扔进精神病院围墙里的?你知道那个位置是个垃圾堆?”

“就算你真的是魔鬼也想不到吧?哈哈哈哈。”

“你装的是国道边水圳里的水吗?”

帮主的笑声戛然而止,“是又怎么样?”

“那你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九爷扼腕叹息,“要是我,绝不用水圳的水,应该用稻田里的水。为什么呢?因为水圳的水是从合成氨厂排出来的,虽然净化处理过,但仍然含有微量的氢氧化铵。只要化验出氢氧化铵,就能证明不是精神病院使用的手套。”

“去死吧!”帮主一跃而起,疯猫那样龇起牙扑向九爷。远远盯紧他们的独眼一个箭步,用结实的裸胸挡在两人之间,九爷整整被抓歪的衬衫领子说:

“就算你杀了我,也还有一个人听清了我们的每一句谈话。”

这时,小如从通铺底下爬了出来,扫扫头皮,脱下背心擦拭身上的汗水。帮主彻底崩溃了,像被烈日融化的雪人,瘫软在通铺上。帮主呜呜地哭了,是那种面对死亡威胁的绝望哭泣。

一千块钱有多大?没多大,还不够给小姐一次小费哩。但是花在另一个穷人身上则足以买通他,改变他的固执,促使他回心转意。比如交通的叔叔,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他获得一千块钱赔偿的那份得意。按交通父亲的要求,第二天他就牵着娟娟走进了法院的院长室。交通的舅舅代笔写好了一份假释申请,交通的父亲一递上院长办公桌,交通的叔叔就哭开了:

“多乖的细崽呀,读书是最好的成绩,乡政府是最好的交通,在家是最有力气的劳力,千错万错都怪那黄色录像不是东西。政府要把那些拍黄色录像的女人全枪毙了,不要脸的臭婊子,杀杀杀,一个不留才过瘾。我苦命的侄儿呀,你去坐牢谁来给乡政府开门?谁来给乡长泡茶?谁来给书记洗短裤?乡政府没有你怎么行呢?都是我这个老东西、老不死惹的祸,什么事都没有怎么送你去坐牢呢?”

院长埋头翻阅打印好的假释申请,任由交通的叔叔胡说八道。当听到“什么事都没有怎么送你去坐牢”,院长不乐意了,合上掀开的申请说:“什么叫什么事都没有?难道我们法院冤枉好人乱判了?”

如此炎热的天气,娟娟当然不可能穿棉袄,而是穿一条粉红色的短裙。院长的不满逼急了交通的

叔叔,他从身后拽过娟娟,做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举动:掀起娟娟的短裙,一把扯下内裤说:“院长你看哪,真的什么都没坏。”

“快穿好裤子。”院长啼笑皆非,“你们回去吧,我们会研究的。”

在“亲情感化室”里,女管教李英听交通如此这般一说,认为他获得假释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我们正在开展一场关于未成年人刑法保护缺陷的大讨论,这对你的假释申请非常有利。”她说。

有李管教的鼓励垫底,交通不再是那个需要帮主庇护的小毛孩了。遗憾的是,帮主没有与时俱进,还以为交通可以任由宰割。你看,帮主又拦住交通了,交通白了他一眼,这更激起帮主的兴奋。帮主拦腰抱住他,赤裸的上身紧紧地贴上去。

“躲开。”交通警告说,“不躲开我就咬了。”

“出息了,啊,竟敢不听话。”交通的警告在帮主听来不过是一声呻吟,下身于是起了变化。交通头一低,咬住了帮主的手腕。帮主一声尖叫,虽然不撒手,交通还是感受到了他的下身在迅速平缓。僵持是短暂的,帮主顶不住剧痛,手一松,交通就挣脱了他的怀抱。手腕流血了,帮主恼羞成怒,想追上去把血抹在交通身上。刚跨出一步就被独眼拎了回来,独眼说:

“何必呢,大人不计小人过。”

三十二:真相

孤单带来的沮丧没几天就过去了,犹如这个季节的阴霾,来得快,去得也快。钟庆来到九号房,就等于欢喜来到帮主身边,因为他们以前认识。

铁门打开,进来一个风流倜傥的中年人,身穿浅灰色西服夏装,没有穿鞋,脚蹬雪白丝袜。丝袜特别抢眼,以至于让人误会为贵客临门。开门的是胡管教,他招呼小如说:

“我亲戚,你们别为难他。”

中年人手上拎两个大包,站在外间的空地上不知所措,“咣”的一声,身后关铁门的巨响震得他浑身一颤。

“钟书记,真的是你吗?钟书记呀,你怎么也进来了?”

帮主咋咋呼呼扑过去,钟庆还没弄明白这人是谁,手上的两个大包已经落在他手里了。

“走走走,进去说话。”帮主故作惊讶,“连我都不认识了?解小飞呀,我。那次在乡政府食堂我们不是一起吃过饭吗?”

“噢!噢!”钟庆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尾随帮主进了里间。

帮主先解开一个大包,里面全是新衣服,新衬衣、新裤衩、新背心、新丝袜,应有尽有;七匹狼、喜雀、鳄鱼、小白兔,从品牌上看就像动物世界了。

“分了。”蹲在通铺上的帮主对错愕的钟庆说,“破财消灾的道理你该听说吧?这些新东西留着早晚要害死你。我们钓鱼帮,不不不,我们九号房主张人要卑微,卑微使人进步、高贵使人落后,这些你以后都得慢慢学。”

帮主扎好大包,交给独眼保管,解开另一个大包。这个包所展示的东西是九号房见所未见的,大家“噢”的一声惊叹,都巴不得把眼球抠出来掷进去。里面有两只烧鸡,烧鸡发出逼人的香味,油光金灿的表皮让人垂涎欲滴。帅哥找来两个碗,装走烧鸡。烧鸡底下还套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红色的苹果、黄色的香蕉、白色的鸭梨和黑色的葡萄。

帮主抚摸它们问:“有说法吧?”

钟庆脸红了,“我老婆搞的名堂,叫四色水果,四季平安的意思。”

“当官就是不一样,连坐牢都这么讲究。”

独眼收好耐放的苹果和鸭梨,重要人物一人一根香蕉,次要人物一人一小串葡萄。这样,整个九号房都是大啃大嚼的声音,空气中也就香飘四溢了。独眼两口就吞了香蕉,捻动香蕉柄,香蕉皮便像女人的裙子那样舒展开来。钟庆拘泥地站在过道上,眼神落在空洞的某处,表情含混暧昧。独眼说: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本来我们是要封你一个外号的,看在烧鸡水果的分上,你自己取吧。”

“我叫钟庆。”

“知道知道,那是名字,我是说外号。”独眼撮起嘴努努大家说,“九爷、学者、帮主、刀疤、交通、帅哥、小雀、黑脸,大家都有外号,你没个外号怎么好过日子?”

“那你们就叫我书记好了。”

帮主说:“书记是你的职务,不算外号。外号越贱越好,书记书记,多难听。”

“可是,”钟庆犹犹豫豫说,“我被免职了,书记不是职务了。”

“书记就书记吧,”独眼说,“我们九号房还有叫皇上的哩。”

“我看你白白胖胖的,叫白地瓜最好了。”帮主提醒说,“书记书记,让他们叫死你就别怪我。”

书记靠近帮主说:“你在哪里认识我,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在你们乡政府食堂呀。”

“谁接待的?”

“派出所呀。”

“你跟派出所有业务往来?”

“有,来来往往的多了。所长叫张凯对吧?指导员叫刘一齐对吧?说起钓鱼帮他们熟得很。”

“钓鱼帮?”书记嘴里咝咝地吸气,想了好一会,“不像个企事业单位的名称啊。对了,钓鱼帮好像就是些职业扒手。”

“何必讲得这么难听呢书记大人?”帮主不高兴了,“我跟你这么说吧,你的书记让我当我是一定会当的,不就是开会念稿子平时读文件、给上面送土特产弄点钱回来发奖金?我的鱼让你去钓,你是一定钓不来的。”

书记拥有一张五千元的巨额钱单,这件鲜为人知的事到了钱单下放的当天,就成为九号房的爆炸性新闻。大家互相传阅,啧啧称道,使几个仅有一二十元的“中农”相形见绌。出于对书记与胡管教关系的不确定,小如没有指使独眼没收钱单,传阅一圈就还给书记了。书记翻来覆去端详,感叹说:

“胡管教真是好人哪,还把我这点钱变成钱单了。”

《海源日报》周五特刊携带着节日的喜庆气氛,从监窗飘扬而下。率先抢到彩报的是黑脸,帮主一把夺过来,满面笑容地交给书记。

“书记,你给我们讲解讲解报上的事吧。”帮主说。

书记仔细读了头版的某条消息,仰起脸感慨万端,“这小子,副省长了。”

帮主掰开他摁在报上的手说:“谁谁谁,书记还认识副省长?”

“就他。”书记指点照片上的人头说,“刚当一任市委书记就当上副省长。他来过我们乡,占地两百亩的开发区就是他要求我们搞的。”

书记欣赏了一番围观者钦佩的目光,放下报纸,搓搓

脸发挥说:“我们哩,是贫困乡镇,听说市委书记要来指导开发区工作,几样拿得出手的风味菜都准备了一下。白斩鸡、狮子头、一春雷的料都备了,我一声令下厨房就动手。没想到书记一定要吃地瓜粥,他说在贫困乡镇搞铺张浪费怎么跟农民交代?这下可把厨师给害苦了,我们乡不产地瓜,再说也不是收成季节。办公室派五个人骑摩托车分头找,总算在开饭前把地瓜粥煮烂。还没进饭厅,我和乡长就汗流浃背……”

“兄弟,够义气。”帮主拍拍书记的肩膀说,“我们钓鱼帮不是吹的,人人都像你这样说一不二,说干就干,办事绝不拖泥带水。”

书记折起报纸,严肃地说:“这怎么可以类比呢?政府是政府,钓鱼帮是钓鱼帮,不一样。”

帮主笑了,“不一样不一样,你们不干活喝酒吃肉,我们累得半死弄那么一点小钱,派出所还到处逮。”

帮主成了书记促膝谈心的对象,书记感兴趣的气功和风水术,帮主都道听途说了一点皮毛。帮主仔细观摩了书记的面相、手相,并以此揣测书记祖坟和房屋的风水。帮主认为,书记此次事发,仍是恶人陷害所致。帮主点着书记的掌纹说:

“你35岁有个大坎,不过定有贵人相助,为你逢凶化吉。过了这个坎,就有持续十年的莲花运。干到处级是十拿九稳,看你的面相,熬到副厅也未尝不可。想听兄弟两句告诫吗?”

目瞪口呆的书记点头如捣葱,帮主于是接着说:

“俗话说得好,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钱财乃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凭你的人品,能视钱财如粪土,前途就不可限量。”

书记拉帮主往里挪了挪,盘腿坐好,边交头接耳边用指尖在铺板上比画。由于音量太低,没人能听懂他们在切磋什么。书记大概是在跟帮主分析,陷害他的恶人到底是谁,以便采取有力措施,防范于未然。

有帮主围绕在周围,书记逐渐恢复了自信。曾经沧海难为水,书记并不想在九号房称王称霸,他心里有数,外面有许多人比他更着急,花钱打点上下求情。他只是想找一个人解闷,以打发九号房度日如年的难捱时光。

帮主死到临头,还能找回快乐?“不可能。”九爷的分析是,“帮主在酝酿新的计划,快乐是他的幌子,以此来掩饰真实意图。”

“什么意图?”小如不安了。

九爷笑一笑,扬扬眉毛轻声说:“跟你同样的意图。”

小如的呼吸停止了,身体晃了一晃,喉结上下蹿了几下,艰难地说:“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九指的手搭在小如肩头,“好了,空谈误国争论误事。该你上场了,压一压书记的傲慢,从精神上给他一个下马威。”

太阳下山后,小如故意让独眼把书记传到外间的墙阴下。因为天气太热不能垫毛毯,小如坐上水桶小屁股就悬空了,没法坐,帅哥将桶倒扣,在桶底垫了一条毛巾。小如坐在倒扣的水桶上,让书记坐在拖鞋上,这样,小如对书记说话就居高临下了。

小如问:“你哪里毕业?”

书记答:“海源师专,以后改的行。”

“教师改行妓女从良,不容易。那你现在是什么级别?”

书记认定小如是明知故问,还是克服

不了长期养成的优越感。“正局级。”

“你这种级别的干部,海源有上万个吧?”

“没那么多,”书记说,“包括主任科员也不超过三千名。”

这个数字把在场旁听的独眼吓了一跳,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如此庞大的官员队伍。小如笑了笑,他要的就是让书记自己说出来,自己不过是这三千分之一。小如正色说:

“按部厅处科套,你是正科,没有正局的说法。比如我们教授,享受正厅待遇,也就你们市长的工资吧。古时候文到七品武到九品,县长不过七品芝麻官,你们科级干部不能叫官,充其量是无品小吏。”

我们都把医药公司经理当大官,原来这种级别还不能叫官。独眼恍然大悟的样子。

书记心里连呼中计,他不想跟小如计较口舌之快,也不愿丢脸,不冷不热的回敬了一句:“海源师专校长的那部奥迪就是我们乡政府退去的,市里批评我们的小车规格过高,只好换桑塔纳。”

“我们学校可不一样,跟市里的关系好着呢。”小如说,“行政管理系搞的学历速成班,每次办班都超过百人,他们白白交五千块钱买一文不值的什么专业证书。去年开始更悬,办起研究生班来了,收费一万五千块居然还要走后门。其实呢,社会上的那些人根本拿不到学位,英语就把全部人掐死,最后发张结业证书了事。”

书记哑口无言,他自己就通过关系弄假文凭,报上了所谓研究生班的名。独眼听不太懂他们在谈什么,只是凭脸红耳赤的迹象判断,书记大人又吃了一招。小如暗自得意,决心乘胜追击:

“读过《后工业社会的到来》《增长的极限》《重建国际秩序》这几本书吗,对你们从政的人特别重要。”

书记除了文件和《海源日报》,平时几乎不接触任何读物,对这些著作更是闻所未闻。书记试图从侧面化解:

“上面千条线底下一根针,乡镇干部是全中国最忙碌的职业。”

“no atter  ale to study。(无论你在哪里工作,你都能找到时间学习)。”

书记张口结舌,琢磨半天也没能把这句简单的英语翻译过来。小如再次冷笑,撇下这位“研究生班”的学员,起身走向里间。

书记一向聪明过人,他很吃惊,自己居然也会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书记使出自鸣得意的杀手锏,朝小如的背影来一枪,算是为自己找个下台阶:

“教授领正厅的工资又怎么样,还不够我扔一晚上的保龄球。”

33

帮主酝酿已久的突围计划正式实施了,九爷是唯一能识破这一阴谋的人,但是,能识破不等于能阻止。早饭后经过简单的休整,大家打坐整齐准备点名,坐在第一排的九爷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突然冒出一句:

“又闻到女人味了。”

独眼说:“九爷的鼻子应该装在机场安检处,反恐最好了。”

“错了。”九爷说,“反恐靠的是一双去伪存真的火眼金睛,鼻子是闻不出枪支弹药的。”

刀疤说:“总之独眼龙是反不了恐的。”

刀疤的幽默赢得了一片哄笑,在笑声中响起皮鞋高跟敲击楼板的声音,女管教李英出现在监窗口。点完名,李英

合上夹子要走,帮主的一声“报告”把她叫了回来。李英没说话,用眼神询问他,什么事?小如发现李英长一对牛眼,并不好看。

“我要检举汤圆。”

李英牛眼一瞪,“他怎么啦?”

“汤圆隐瞒重大案情。”

李英的牛眼掠过一丝疑虑,九爷捕捉到了,插了一句:

“李管教别上当,这是个阴谋。”

“还有他我也要检举,”帮主指证九爷说,“他说你一年四季只懂抹玫瑰牌雪花膏。”

李英的下巴都气歪了,脸色变得恼羞交集,“无耻。”

交通哭了,像被婆家抛弃的小媳妇那样伤心。全部号房的名点完,九号房的铁门就打开了,“解小飞,出来。”李英说。

帮主跟在李英身后走到提审室后门,李英打开铁门说,“进去吧。”

没人进去,因为帮主不见了。李英脑袋嗡的一声,警察的直觉告诉她,出事了。李英追到提审室前门的空地,帮主已经跑到接近厨房的位置。

“站住!站住!”李英朝帮主喊话无效,转向哨兵喊,“快,抓住他。”

巡逻监窗的是华山剑,听到喊声明白立功授奖的机会到了,华山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厨房。靠近厨房的围墙有一个滑孔,用于向外排放煤炭灰,只有内役知道它的隐蔽。正在给灶火加煤的小鸟企图用铁锹去挡,被帮主推了个四脚朝天。帮主跑到围墙角,像土扒鼠那样一头钻向被煤炭灰堵塞的滑孔,露出摆动的屁股和乱蹬的双腿。

“你跑什么,有病呀。”华山剑伸手去抓乱蹬的腿,被帮主甩了,华山剑对越来越短的腿做思想工作,“你一个劳教犯跑什么,抓回来可是要判刑的。”

李英这时也赶到了,使劲往前一蹦,逮住了帮主的一只脚,可惜到手的却是一只破拖鞋。

“快开枪,快,废什么话?”李英挥舞着那只拖鞋大喊大叫。华山剑卸枪下肩,等拉栓上膛击发,子弹只能激起煤炭灰一缕弥漫的尘埃了。华山剑突然意识到人犯越狱哨兵应该承担的后果,冲锋枪往李英怀里一塞,也一头钻进煤炭灰。

田埂上茂盛的黄豆丛限制了帮主奔跑的速度,无论从体格、作战素质还是勇气来看,帮主都不是华山剑的对手。再说帮主只剩左脚穿有破拖鞋,而华山剑脚上蹬的可是硬底作战靴。这种不平等的跑步竞赛一眨眼工夫就见分晓,华山剑一跃而起,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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