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小说 > 伦理 > 溯源 > 第13部分阅读

第13部分阅读(1 / 1)

这一天,天还没亮,我和龙隐刚刚起床,正在花园旁做各自的早课,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声,紧接着有人大声叫门。

几十年来,我的早课内容一直是顶天立地,化身自然。这是我省心醒脑的最好方式,也是我健身强体的最好时机。当我立在天地之间,意念全消,思绪散尽,我就慢慢地“融化”在了自然里。融化之后,我身体里的污浊气向下沉,直入地下;清净之气向上升,直入云霄。直到感觉自己如羽毛一般悠然而落,我再收气凝神,意念归心,结束早课,开始一天的生活和工作。

龙隐早课的内容刚好与我相反,他是亦动亦静,行走自然。他可以在草尖上舞蹈、可以在树枝上独立、可以站在墙壁上假寐、可以挂在屋檐下荡秋千。用龙隐的话说,虽然已经步入中年,但是他始终有个梦想,希望自己能如天河净水,如静水深流,如蟒蛇出洞,如大鹏展翅。

听到叫门声,我们纷纷收功,前去开门。来者有五六个人,各个惊惶失措,语无伦次。我和龙隐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终于弄明白:赐福院出事了。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人都中了蛇毒,有的已经断气、有的奄奄一息、有的还在做垂死挣扎。

龙隐扔下“稍等”两字,转身冲进诊室,只眨眼的工夫,他就背着药箱重新出现在门口,沉着地对来者说:“走,我去看看。”

有人惊呼:“没见你怎么去的,也没见你怎么来的,就这么变幻出个药箱来。”

也有人疑问:“龙隐五福,您是怎么驯服巨蟒和那些毒蛇的?”

我听这话有些蹊跷,正色对来者道:“毒蛇虽冷血,亦有善根,自降于有德之人。你等都是聪明之人,各自好生去想想吧。”

龙隐向我道别,道:“徒儿心中有数,师傅放心,我去去就来。”

看着龙隐挺拔的背景,看着那几个人各自不同的姿态,想着赐福院夜遭毒蛇袭击,想着前辈的白骨,想着忠烈的巨蟒,我似听到了悲怆的歌声正隐隐传来,我似听到了自然的哭泣,还有他痛苦的呻吟……

心陡然一沉。我确切地知道,末世,已然走近;末日,已然不远。

末世悲歌(三)

(三)

回到福室,看着窗台上的兰花,盯着越发茁壮的新芽,想起了《五福经 外记》里讲的一个故事。故事很长,中心思想只一句话:“当开始掘祖宗的墓以招摇的时候,我们已当掉了自己的所有,一场彻底的清算马上就要开始了。”

过去读《五福经 外记》时,我都是当作杜撰或戏说来看的,现在想来,福祖是有意把对后世的预言隐藏在了《外记》中。福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是怕引起后人的恐慌吗?

如此思虑,我又想起了《外记》里讲过的一个故事,故事说当人类已经沦落到用死去的人来主宰世界的地步,那么活着的人与死亡的距离只不过是咫尺之间了。当初读到这个故事时,我很不屑。记得我还向老五福全炫耀自己的高见,我对他说:“难怪《五福经》随处可见,《五福经 外记》却只有师傅您珍藏的这一本。原来,福祖也是耐不住寂寞,写《五福经》写乏味了,就假借他人之笔实则自己操刀来写这本《五福经 外记》。他说‘当人类已经沦落到了用死去的人来主宰世界’,这纯属编织神话,

死人怎么来主宰世界呢?”

老五福全轻轻地叹息,说了一句让我抱头逃跑的话。他说:“如果猴子知道,猎人给他桃子吃,是为了交换它的猴脑,他哪里还会去接桃子?早就抱着脑袋逃跑了。”

直到现在,每当想起师傅的这句话我就耿耿于怀,因为虽然当时我抱着脑袋跑掉了,但是时到今日我也没有明白,猴子是谁,猎人是谁,桃子又是什么?我只能时刻提醒自己,我的脑子是用来思考的,不是别人的美餐。

难道,类似赐福院院长那样的人是猎人?赐福院院长所说的赐福于信众的谎言是桃子?赐福院的信众是猴子?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禁再度悲伤起来。赐福院的院长哪里拥有过半个桃子?他只不过画了一个桃子而已。其实,谁都知道那个桃子是画的、是假的,却自欺欺人地说假的和真的一样,有就比没有强。直到有一天,终于有人发现了桃树,知道了树上的桃子才是新鲜好吃的,闻一闻都解馋,也有人亲眼看到了赐福院的院长一边用画的桃子引诱猴子,一边敲开了猴子的脑袋,品味着它的大脑。

想着这些貌似毫无关联的故事和我的这些无端猜测,我感到有些郁闷,也有些惭愧,不由地从福室踱到了院子里,想要透一口新鲜的空气。

这时,我发现一个年轻人哆哆嗦嗦蹲在花园的栅栏处,一脸绝望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病了?”我走过去问。

年轻人向后挪动了一下身体,更紧地贴在栅栏上,似乎在求得一份依靠和安慰。

“你来五福院,一定有事。起来吧,我们到福室去说,”我转身向里走去。

“不要。”年轻人猛地大喊一声,又跟泄了气一样,虚弱地说,“就在这里说吧,我怕福祖惩罚我。”

听完年轻人的叙述,我简直不敢相信,赐福院的香火,竟然是让一只猴子去敲几只猴子的脑袋,或者让几只猴子去敲一只猴子的脑袋,再用一个谎言点燃另一个谎言,从而乌烟瘴气地火起来的。

见我沉默不语,年轻人补充道:“五福全,请您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话。昨天我死活不肯和他们一起去盗墓,他们就把我赶出了赐福院,还诅咒我说,福祖会惩罚我和我们全家。结果,我的父亲母亲都中毒了,那几个参与了盗墓的人反而都没事。”

我扶起年轻人,把他请到诊室里,给他倒了一杯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事情绝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福祖绝不会惩罚任何人。如果有人受到了惩罚,一定是自然在惩罚他,那么他肯定是罪恶深重之人。

年轻人根本听不进我的话,自言自语地说:“他们不让我进去看父母,我连他们死活都不知道,我可怎么办啊?”

“你不要急,龙隐去赐福院给他们看病了,很快就回来。待他回来,我们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我再度安慰年轻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龙隐回来的时候,年轻人正处于崩溃的边缘。见到龙隐,他忘记了害怕,一下子冲上去,抱着龙隐的胳膊问:“龙隐五福,我的父亲母亲怎么样?他们还好吧?”

我连忙告诉龙隐,年轻人的父母是谁。龙隐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笑着说:“好样的。由于你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你的父母也受了牵连,在他们开庆祝宴的时候

,只让你的父母里里外外忙活着侍候他们,结果两位老人家饿着肚子去睡觉的。”

“那怎么样呢?”年轻人的眼睛都快冒出来了。

“躲过了一劫啊。”龙隐说,“所有参与庆祝的,都或轻或重地中了蛇毒。我查了一下,蛇毒是被投在食物中的。”

听了龙隐的话,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龙隐磕头,给我磕头,给福祖磕头,嘴里反复地说着,做人还是要走正道,苍天有眼啊。

送走年轻人,龙隐悄悄地告诉我,他仔细查过了现场,几乎所有的食物和水、酒中都有蛇毒,但并不是同一种蛇的毒。而且,他反复地问过赐福院里的人,昨天有没有外人来过,有没有结了仇怨的人来过,他们都肯定地说没有。

“你的意思是?”我不解地问。

“小蛇们,巨蟒的朋友们集体报复。如果不是这样,没可能到处是新鲜的蛇毒。”龙隐看了看我,迟疑地说,“但是,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实情。”

“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伤亡重吗?”我追问道。

“参加庆功宴的人全部中毒,赐福院院长以及他的几个亲信,都已死亡。其他前去参加庆贺的人也有死的,但大多中毒较轻,可以治愈。我已经按照实际情况给他们配了不同的草药,让那两位老人家帮他们煎药并负责分配给幸存者。”龙隐沉重地说,“我去之后,幸存者封锁了赐福院和外面的联系,他们怕市民们冲进去和他们算账。刚才我回来前,他们还让我发誓坚决不对外人说起里面的情况。”

“事到临头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我不解地问。

龙隐忧心忡忡地说:“据说,现在主事的这个人,曾经是赐福院院长最信任的人。可是,从那个自称能够通晓古今的人来了以后,院长重用了那个人,只让他负责看家护院。现在,赐福院出了这么大的事,赐福院院长和主要管事的都死了,他正雄心勃勃地准备继任院长呢。”

“唉,一纸虚名害了多少人,又让多少人丧失智慧。”我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转而问道,“你说小蛇们集体报复,难道他们集体潜入赐福院,悄悄地‘投毒’后又悄悄地离开?那怎么可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又怎么可能有如此一致的行为呢?再怎么说,他们不过是低能的蛇而已。”

“我也想不明白。”龙隐说,“所以,我要上山去看个究竟。”

我点头道:“去吧。如果事情果真如此,这些蛇可是不得了。你要提醒它们,以后不许如此草菅人命。”

龙隐出去没有多久,越来越多的人涌向了五福院,向我探听赐福院里的情况。有人说,赐福院集体中毒是上苍给他们的报应,谁让他们平日里骗人钱财,却并不能为人消灾。也有人说,说话要讲良心,赐福院院长确实是神医,帮多少人治病消灾,这是大家伙儿都看到的。还有人说,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功过要分明。赐福院确实做了不少好事,但也做了不少恶事。一时间,众说不一又各自坚持自己的说法,说着说着彼此推搡起来。

几位看上去年龄稍长一点比较沉稳比较智慧的人,开始时一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开口喝停了众人,说他们在五福院里争吵打架太没规矩了,让他们出去反省。

人们倏地静了下来,虽

然仍然有人彼此做着小动作,但不再有人出声言语。

智慧的人中,看上去年龄最长的一位,看了看安静下来的大家,转向我问道:“五福全,有一句话,我们几位早想问您,五福法是不是保佑世人的?如果是保佑世人的,它保佑了什么?做了什么有益于世人的事?如果不是保佑世人的,要它有什么用?”

末世悲歌(四)

(四)

他的问话让我深感惭愧,不禁向他深施五福礼道:“都怪我几十年来普法不利,没有让人们真正认识和了解五福法。事实上,学习五福法的目的在于学会做人、学会做智慧的人、学会做圆满的人。智慧的人,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和他人,你说是不是?”

不等他回答,其他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做人啊?还用跟五福法学吗?我们广德前辈本身就是智者,还用跟五福法学吗?”

广德用严厉的目光扫视大家,厉声说道:“吵什么吵?就你们这样没有规矩,还敢说会做人吗?就我这样混沌,还敢说智慧吗?”

众人再次安静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广德,期待着他再次向我兴师问罪。没想到广德向我一拱手,高声说道:“那就有劳五福全给我们讲一讲,应该怎样做人、怎样做智慧的人、怎样做圆满的人吧。”

“是啊,劳您驾教教我们做人,把我们教成智慧的人。”众人一边随声附和一边哄堂大笑。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静静地说:“这一课请龙隐五福来讲比较好,请各位稍等片刻,他很快就会回来。”

“好。我来给大家讲这一课。”我的话音刚落,龙隐已经出现在门口。他给大家施了五福礼,轻松地说,“就在刚才,山上的蛇们给我上了一课,我就把这一课的内容给大家转述一下。如果大家对我讲课的内容不满意,再请我师傅继续讲。”

广德看了看龙隐,没有说话。众人看了看龙隐,没有说话。我对龙隐点了点头,鼓励他讲下去。

龙隐放下药箱,打开箱盖,露出了满满一箱新鲜的草药,他随手抓了一把,在手里把玩着,慢条斯理地说:“昨晚,赐福院出事了,几乎所有的人同时中了蛇毒。这件事,我想大家已经听说了。今天早晨,天还没亮,我被赐福院的人给找了过去,帮他们检查和治疗。由于伤者众多,我带去的草药很快就用完了。我回到五福院向师傅简单汇报了一下出诊的情况,很快就背着空药箱上山了。我这样急着上山,一个原因是想采些草药,以留备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想去研究一下山上的那些蛇。”

龙隐停下来,扫视了一眼众人,轻轻地问道:“你们能想到我为什么要去研究那些蛇吗?”

有人说:“中了蛇毒,不研究蛇研究什么?”

有人说:“出事后才想起去研究,早干吗来着?”

龙隐并不回答他们的话,继续讲道:“因为,赐福院的人中了很多种蛇毒,并且,没有一个人被蛇咬伤。同时,经过再三求证,他们确定没有任何人有机会投毒。听了这些情况,你们能想到什么?”

人们面面相觑,都不再言语。

龙隐继续道:“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山上的蛇们集体出动,共同投毒。可是,作为各种各样的毒蛇来说,集体

投毒却不咬人,这事不奇怪吗?”

“毒蛇不咬人,还集体投毒,这不是奇怪不奇怪的事情,而是天方夜谭。”人们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大家静一静,听龙隐五福讲完。”广德开始维持秩序。

于是,龙隐把他祖父当年救小蟒蛇的经过和蟒蛇为了报恩陪伴他看护全福园的经过,还有蟒蛇如何开悟,由单纯的报恩发展成了修持五福法,且为了守护全福园只吓唬盗墓者却从不伤人性命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接着,他又讲了赐福院的人盗取前辈的白骨时,巨蟒如何奋力阻止却没有伤害盗墓者的性命,盗墓者又是怎样穷凶极恶地杀死巨蟒的经过。

最后,龙隐说:“刚才,我到了山上,到了巨蟒的坟前,意外地看到了这些堆在坟边的草药,还看到了不计其数、大小不一、品种各异的蛇们,密密麻麻地趴在巨蟒的坟上。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就那样愣愣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齐刷刷地不停地用脑袋磕地,我才恍然明白,它们怕我因为‘投毒’一事迁怒于巨蟒,所以死死地守护在巨蟒的坟上不肯离开。它们‘采’了好多草药送给我,是在向我请罪,也是在帮死去的巨蟒求情。”

龙隐越说越动情,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听故事的人们也都红红的眼圈,呆呆地看着龙隐,似乎期待着他能继续讲下去。

龙隐把手中的草药递给广德,又把药箱里的草药都抓出来分给了人们,然后,他抱着空空的药箱说:“让我们感念巨蟒,也感念那些有情有义的毒蛇们吧,他们用实际行动给我们上了一堂法课,一堂怎么做人的法课。我想,他们采的草药,也应该能够帮助我们医好贪婪、阴险、邪恶和无知等顽疾。”

广德双手揉着草药,转身向外走去,众人也都捧着草药,跟在广德的身后,静静地离开了五福院。

人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逐渐消失。看着如石雕一般抱着药箱伫立在窗前的龙隐,我轻轻地唤了一声,“孩子,你太累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龙隐先是抽泣,再是把脸埋在药箱里放声哭泣,然后,他委屈地反复嘟哝道:“师傅,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度那些毒蛇,我宁愿和那些毒蛇生活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赐福院临时主事的那个人,抱着个黄布口袋走进了五福院,扑通一声跪在龙隐的面前,哭喊着说:“龙隐五福,我求求您帮帮我吧。我知道我错了,我想把前辈的白骨送回福碑下。可是,好多好多毒蛇围绕在全福园的四周,不让我靠近。您帮帮我,把前辈的白骨送回去吧。”

“你不想当赐福院的院长了?你想通了?”我一边接过黄布口袋一边问。

忽然,我的思想凝固了,龙隐的悲伤也凝固了。我们同时看到,鲜血正一滴一滴地,从黄布口袋滴向地面。  想看书来华人书香吧

末世悲歌(五)

(五)

“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放下沉甸甸的黄布口袋,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显然,念福也看到了地上的血迹,猛地伸出双手看了看,又猛地把双手背到身后,拼命地用膝盖蹭着地上的血,连声说道:“我没杀我的孩子,也没杀我的父母,我是为他们好,让他们和前辈一起得到圆满。以后,我也会去圆满的。”

“看看你那血迹斑斑的双手!”龙隐强压住内心的悲伤,低沉地说:“还说什么圆满?你的心比地狱还要黑暗和阴森,你时时刻刻都陷在心灵的炼狱里,痛苦地挣扎,你没感觉到吗?”

“我在挣扎吗?我的心是炼狱吗?我只不过想当赐福院的院长,我只不过想赐福于信众,我错了吗?”念福呆呆地跪在已经被血染红的黄布口袋前,不停地自言自语。

这时,远处传来了嘈杂声,那声音,仿佛兵戈四起、万马奔腾。我和龙隐都感觉到了又有人来五福院闹事,不禁相视而悲,又相视而定。只在这一悲一定之际,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用智慧赢取这场无法避免的充满杀机的对峙。

嘈杂声越来越近,我们听到有人大喊:“大家看看,血滴一直到了五福院院里,肯定是德弘师徒俩儿为了报复而杀人。”又有人大喊:“是啊,他们又是投毒、又是杀人,这是什么五福法?拆了五福院,烧了房子,打死两个妖魔。”还人应和道:“对,打死两个妖魔,给赐福院院长报仇。”

当人们操着各种劳动工具涌进五福院的大门,看到念福正抱着满是血迹的黄布口袋自言自语,不由得安静下来,并小心地向两边移动,闪开了一条过道。念福的媳妇披头散发地出现在人群的夹道里,一边向里冲一边哭喊着说:“五福全,我和你们没完。就算是变成鬼,我也得报杀子之仇。”

话音刚刚落,她的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足足过了半分钟之后,她才猛地扑向念福,一边去抢黄布口袋,一边撕心裂肺地喊道:“天啊,原来是你这个狠心的东西,你还我儿子,你这个妖魔,你还我儿子。”

念福用凶猛的目光瞪着他的媳妇,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了口袋,恶狠狠地吼道:“你要是敢阻止我儿子圆满,我就杀了你,把你扔到地狱里去。”

然后,他又转向众人,恶狠狠地对他们说:“我的爹娘、儿子已经和前辈一起圆满了,从此以后我就是赐福院院长。你们要是听从我的指挥,我会让父母和儿子赐福给你们;如果谁敢违抗我的命令,我就咔嚓了他。”

说着,他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这个动作让我感到一阵恶心,让龙隐瞪圆了双眼,也让众人不寒而栗。

有人壮着胆子,悄悄地说:“念福杀了自己的儿子和父母,他疯了。”

这人的话提醒了念福的媳妇,她歇斯底里地喊道:“天呐,我说怎么没见爹娘回来。你把他们哄到山上,说是祭拜前辈,原来你把他们杀了!”

“什么杀了?我是让他们在前辈的福碑下圆满了。他们圆满了就可以保佑我顺利地当赐福院的院长,我就可以赐福于你们。”念福怒吼着,把染着血色的目光洒向众人。

“妈呀,赐福院真害人,从早晨到现在,他们已经疯了几个人了。”有人大喊了一声,转身向外跑去。其他人也都仿佛刚刚从梦游中醒来一般,争先恐后地涌向大门,相互推搡着,挤出五福院的大门,拼命地向远方奔去。

我再也忍耐不住,扶着墙壁没命地呕吐起来,直吐得我天旋地转,倒地虚脱。

龙隐顾不得照料我,一个箭步跳到了念福的面前,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到了一边,不容分说地左右开弓,一连掴了他十几个嘴巴,又在他的前胸后背各推了两掌。只见念

福的上身猛地向前一探,哇地喷出一大口紫黑色的血,又长长地呻吟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晕死过去。

一直像失了魂一样兀自哭嚎的念福媳妇,见龙隐打倒了念福,猛地停止了哭泣,大声咆哮着扑向了龙隐,又是抓又是挠又是咬地发泄了半天之后也昏厥在地。

龙隐把我背进了福室,安慰我道:“师傅,您不要着急,也不要担心。今天这些事,是注定了要发生的,而且越晚发生,后果越严重。那念福是一念之差,加之贪婪无度又心胸狭隘,被阴邪之气侵入内里,从而乱了心志,走火入魔。刚才我已经帮他把阴邪之气逼出了体外,这就去给他喂几粒丸药,帮他调理阴阳、安神省脑,相信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走到福室门口,龙隐又返了回来,在我的耳边轻声道:“师傅,您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千万不要再悲伤了。末世已近,人与兽已经很难从形体上分辨出来,我们要努力普度众生,但也要顺其自然。归根结底,有善根的人必自度;荒淫邪恶的人必自毁。”

说罢,龙隐出了福室。

我躺在福室内,望着窗台上的兰花,禁不住老泪纵横。早就听说末世之时,人兽难分,神鬼难辨,不曾想事实果真如此,且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我福祖,辛辛苦苦寻得出离坠落、焕然新生之路,那是何等的大慈悲,竟被后世之人误解、扭曲乃至无情地践踏。或许,龙隐说得对,我们只管普度众生,至于谁得度谁不得度,全凭个人的造化吧。

如此想着,我已身心疲惫,不禁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刚刚睡着,我就被一道金光引进了一个幽暗而又宽阔的大屋子里。我定了定神,仔细地观察大屋子,只觉得它像一个巨大的天井。向上看,到处是美丽祥和的美好景象,有人悠哉游哉地往来漫步,有人开开心心地彼此交谈,所有的孩子都像小天使一样,扇动着美丽的小胳膊在空中快乐地飞舞;再向下看,到处是潮冷阴森的恐怖气息,有人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有人歇斯底里、自我伤害,有人疯疯颠颠、不知所为。最可怕的是,所有的孩子都似怪胎,不是四肢不全就是五官不整,我再仔细一看,他们的心更是奇形怪状、功能不全。

看到这里,我像得了臆病一样,胸口郁闷,肢体麻木,浑身都不舒服。我拼命地大口呼吸,还是无法透过气来,就在一口气的上下之际,我似乎从生死边缘归来一样,从恶梦中醒来了。

望着窗台上的兰花,我再一次老泪纵横。我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错误——轻易放弃。是的,虽然末世已近,只要末日没到,我就要努力地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我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并不是在拯救谁,所以根本就没有资格放弃谁。

努力地起身、下床,当我重新来到院子里时,看着五福院的门外密密麻麻地跪满了人,他们虔诚地扣着头,虔诚地忏悔,虔诚地请求我和龙隐给他们讲授五福法,虔诚地对天跪拜。

龙隐和我对视了一下,将目光投在跪在最前方的广德身上。此时,广德泪流满面、长跪不起,只听他一直喃喃地说着:“师傅,收下我吧,我要做一个合格的五福。”华人书香吧  想看书来华人书香吧

末世悲歌(六)

(六)

我与龙隐心照不宣地相对摇头。我们心里都明白,这

个时候想要加入五福院,极可能是一时冲动,或者是因为赐福院集体中毒死伤无数而造成的恐慌所致。这样的情况下,加入五福院对他们来说,是进了保护圈,是找到了精神的依托。然而,这些恰恰是与五福法相悖的,是修持五福法的最大障碍。

用最简单明了的话来说,学习五福法的宗旨是:遵循自然,修己利他。如果不能以这个宗旨为前提,那么每增加一个五福,就有可能是增加了一个破坏五福法的卧底,尽管这个五福自己矢口否认。

龙隐见我们师傅两个意见一致,就放开喉咙招呼大家道:“各位,大家快请起。今天,我们小城里发生了太多重大事件,有人伤、有人亡、有人疯癫、有人醒悟。如果,大家真地心向五福法,就赶快恢复正常和生活和工作,尽量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并且,在今后的生活中,时刻要记得遵循自然,修己利他。我和德弘师傅,随时欢迎大家前来讨论,在实际生活中遇到的与五福法相关的问题。”

龙隐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广德,继续说道:“我们欢迎更多的人成为五福法俗家弟子。对于执意要加入五福院,一心一意修持五福法的人来说……”

“五福全师傅,龙隐师傅,请等一等。”人群外,一对老夫妻牵着一个年轻人,大喊了一声。

人群自动地闪开了一条过道。待三个人走近了,我才看清,年轻人是上午来找我哭的无德,这对老夫妻是无德的双亲。刚刚来到我们的向前,老夫妻就拉着他们的儿子跪了下来。无德的父亲抹着眼睛说:“五福全师傅,龙隐师傅,我儿子打小就闹着要出家当五福。都怪我和老伴儿糊涂啊,总觉得无德是我们家的独苗,这一出家,我们可就绝后了。所以,一直连哄带骗地阻挠他,不许他与任何一个五福走得太近。这一次,多亏我儿立场坚定,不肯同流合污,否则我们一家三口也都成了地下之鬼。为了感谢五福法,我和老伴儿一起送他来出家,希望他能早日成为一个圆满的五福。还望师傅们,一定收下他。”

不等我和龙隐开口,广德向前挪了几步,大声说道:“五福全师傅,龙隐师傅,要收,就把我们两个都收下吧。我们都是真心实意要学五福法,并且都想好好修持五福法的人。”

我向前一步,扶起了广德和无德一家三口,郑重地对大家说:“各位,我想大家都知道的,龙隐五福为了进五福院,从二十岁开始默默地守护全福园,没有人换班,没有陪伴,他却从来没有动摇过修持五福法的决心。最后,他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才成为一个真正的五福。我看这样吧,如果真地想一心修持,那就从看护全福园开始吧。我们不会给任何人安排任何任务,怎样看护,什么时间看护,全凭个人志愿。最终选择了谁、否定了谁,也全看个人的实际表现,到时候我和龙隐师傅会让大家心悦诚服的。”

听我这样说,跪在门外的好多人忽地跳了起来,热烈欢呼道:“好啊好啊,我们也有机会成为五福喽!看护全福园,义不容辞!”

人群渐渐散去,看着空荡荡的五福院,看着地上已经风干的血迹,龙隐对我说:“师傅,我扶您去福室休息,然后我来打扫五福院的卫生。”

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心中却掠过一丝悲凉。龙隐自然能明白我的心思,笑着劝我道:“师傅,不要太过悲伤

。人们已经糊涂了太久,混沌了太久,自私了太久。我相信,既然有人已经醒悟了,定然会带动更多人醒悟过来,开始走向清净、智慧的人生。”

我点着头笑,夸奖龙隐道:“徒儿的修持,已在师傅之上。可喜可贺啊。”

“两位师傅请留步。”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

我和龙隐回过头来,只见无德半躲在大门后,怯怯地说:“两位师傅,你们都去休息吧,我来收拾院子里的卫生。这一天,你们太辛苦了。你们放心,我一定小心再小心,不会破坏任何设施的。”

见他紧张得语无伦次,我对龙隐说:“龙隐,你留下来和无德一起打扫一下卫生吧,我自己回去休息就是了。”

龙隐对无德说:“无德,你先扶五福全去福室休息吧,回来我们再一起收拾。”

无德愣了一下,随即笑呵呵地跑了过来,摸着我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跟在我的身后,向福室走去。

看着他柔弱胆怯的样子,龙隐故意逗他道:“无德,让你扶师傅去休息,你怎么押着师傅啊?”

无德回头看了看龙隐,脸涨得通红,猛地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小声嘟哝道:“扶就扶。我是看师傅比我还健朗,怕把师傅绊倒呢。”

龙隐开心地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德窘迫得直搓手,着急地说:“师傅,我说的是真心话,您就是硬朗嘛。”

转眼间,前辈的墓被盗已经六天了。这天傍晚,我让龙隐写了个告示,通知大家,明天正午前给前辈重新封墓。告示贴出去没有多久,无德又蹑手蹑脚地藏在五福院的大门后,对正在院子里忙活的龙隐说道:“龙隐五福,我想和您说点事儿。”

龙隐放下手里的活,来到大门前,把他堵在门后问:“什么事啊?你说吧。”

他轻轻地推了龙隐一把,无奈地说:“五福全师傅让大家去看全福园,又不排班、又不分工,结果整天都有好多人守在那里。无聊了就说笑打闹,这对前辈也不够尊重嘛。再说了,那些蛇义士们,每天都守着全福园,比人忠诚多了。”

“你的意思是?”龙隐故意向前挪了一步,试探着问。

他又轻轻地推了龙隐一把,更加无奈地说:“我没什么意思了。原本,我想来说一下,帮您忙活诊所里的事,因为我从小跟祖父跑山,多少认得几种草药。”

“什么叫现在没意思了?什么叫原本?”龙隐又向前挤了一步。

“我是看您精力太旺盛,除了干活还有精力欺负人。所以,觉得自己没机会了呗。”无德终于急了,声音高了几个八度,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龙隐哈哈大笑,笑够了,拍着无德的肩膀说道:“男子汉,五福,这两个身份都要求你,要像刚才那样,别整天病病歪歪,蹑手蹑脚的样子。诊所的事,我说了算,你想来就来吧。不过,守全福园的事,你自己斟酌,别到时万一落选了,怪我没帮你出好主意。”

这下子,他高兴起来,趴在龙隐耳边悄悄地说:“我已经想好了,每当刮风下雨或逢福日过大节时,别人在家休息,我就一个人去值班。”

龙隐又向前挤了一步,慢条斯理地说道:“别说,你这个无德,还挺有智慧。”

这一回,无德用胸脯挤了龙隐一下

,严肃地说:“祖父给我起名叫无德,是为了时刻提醒我,让我知道自己的德远远不够,因此需要好好修持,并不是说我一辈子没有德。”

龙隐向后退了好几步,认真地说道:“好,以后就看你的了。”

无德挺了挺脊梁,硬棒棒地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五福院。

我刚好看到了这一幕,笑着对龙隐说:“这个孩子,有点慧根。”

龙隐点了点头,举起了大拇指,喜悦地说:“真正心向五福法的人,绝对不会有半点功利心。我们等着看他出色的表现吧。”

话音没落,我们发现五福院门口露出了半只脚。龙隐假装生气地说:“无德,你不病病歪歪,蹑手蹑脚的不行,是不是啊?”

无德忸忸怩怩地挪了出来,怯怯地说:“我是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我来,是想问一下,明天给前辈封墓,需要我们准备什么,或者需要我做些什么不?”

末世悲歌(七)

(七)

自古以来,为前辈重新封墓一直是五福院里极其庄严、极其隆重的福事之一。据《五福经》记载,史上为前辈重新封墓,多是因为前辈的福碑越来越高,怕地基不够结实而必须改建或扩建墓穴;还有一些是后人归纳总结了前辈证悟五福法的过程和精彩的言论,成书之际开启前辈的墓,将密封严实的书藏于前辈的墓中,以此感谢前辈的付出。《五福经》中也有记录过,因前辈的墓被盗而重新修整再封墓的事例,但是因前辈的尸骨被盗而修整墓穴重新封墓的事例,从来没有记载过。

为前辈封墓的这天早上,我和龙隐在五福院里郑重地做了一场福事后,早早地来到了全福园。我们想要打理一下全福园的卫生,再挨个检查一下墓穴,该修整的就修整一下,该清理的就清理清理。没想到,无德比我们来得更早,他一个人把全福园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待我们到达全福园时,他正细心地修补一座被盗墓者破坏了的墓穴。

“无德,有心了。”我和龙隐异口同声地说。

无德被我们两人的突然到来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搓着双手怯怯地说:“我也就能做这点事,算不上有心。”

龙隐快走了几步,从无德手中接过工具,蹲下身子,一边修补墓穴一边问道:“无德啊,你有没有检查过老前辈的墓穴啊?”

无德仔细地看了看龙隐,一副防不胜防的无奈表情,弱弱地说:“除了那位前辈的墓穴,我都检查过了,这个是最后一座需要修补的。”

“很好。”龙隐说,“现在,我来修补这个,你去检查一下老前辈的墓穴吧。”

听了龙隐的问话,我不禁心中暗笑。因为我看到老前辈的墓穴旁有几个小小的土堆,土堆旁有条小蛇正慢慢地爬着。这个龙隐,早就看到了那里的土堆和小蛇,他明知道无德胆子小,却偏偏给他出难题。

无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龙隐,无可奈何地向老前辈的福碑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嘟哝道:“为什么龙隐师傅喜欢欺负我呢?难道就是因为我懦弱吗?”

我和龙隐相视而笑。我们都知道无德并不懦弱,否则他怎么敢违背赐福院院长的命令,宁可被赶出赐福院也不参与盗墓呢?我们也都知道,他的成长环境一直打压着他性情中强韧的一

面,脆弱的一面反而被当作仁义和孝顺不断地发扬光大。

我和龙隐看着无德一步步走近土堆,暗暗地给他加油,希望他能在走过小蛇的同时,走过自己的脆弱。忽然,没看清从哪钻出来那么多蛇,密密麻麻地横在了无德和墓穴之间。它们朝无德吐着鲜红的舌头,发出“哧哧”的叫声,似乎在警告他,倘若再向前一步,就会对他不客气。

“无德,回来。”我脱口而出。

“无德,不要动。”龙隐脱口而出。

无德停下脚步,颤微微地弯下腰,轻轻地说:“蛇义士们,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在为前辈们守墓,真是好样的,我要向你们学习。你们应该看到了啊,我不是来破坏的,我是来为前辈检查和修补墓穴的。等修补好了,你们也就可以轻松一点了。”

蛇们并不买他的帐,依旧吐着火苗一样的舌头,“哧哧”地叫着,有的已经跃跃欲试。

“无德,不要再动。护卫们,散开。”龙隐大声喊着,人已经跃到了无德的前面。

“无德,退回去。前辈的墓穴里一定有情况,否则护卫们不会这样。”说完,龙隐蹲下身子,用心地对蛇们说,“护卫们,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让无德靠近前辈的福碑?”

蛇们看到龙隐,不停地用头磕着地,然后忽地散成了一圈,围在前辈墓穴的周围。

龙隐蹲在地上,回头指了指无德和我,对蛇们说:“护卫们,这两位,一位是我的好朋友无德,一位是我的恩师德弘,他们都是修持很好的人。你们不但不用防范他们,还要非常友

最新小说: 妈妈和同学的秘密 美丽人生 丝袜美母柳梦曦 猎母行 我的母亲柳菁英 天纵男人花 色气妈妈诱惑初中生儿子 夺母传 堕落天使之恋母不归路 我的奇妙乱伦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