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1 / 1)

女子凄凉一笑,瞳孔周围的雾气蓦地收缩变浓,“如此……残忍,是么……若只是如此,也便罢了……我虽受尽折磨,总归死去后,便可投胎转世……大巫祝,他却不愿我就此死去……竟以邪法缚我魂魄,企图令我复活……我看到了这一景象,不愿用这残破的尸身复活,便设法阻挠他……结果我未活成,却也从此算不得真正的魂魄……半人半鬼,进不了忘川,投不了胎,永永远远留在了这魂之彼岸里……身旁的魂魄匆匆而过,唯有我长留此处,何等孤寂……我打不过你们……却要奉劝你们一句,前面之路乃是死路一条,快些回头吧,莫要再来了……”

方兰生疑惑挠头,“前面是死路……那该往哪走?”

红玉却说,“姑娘此言,却是一语双关了。忘川蒿里乃是亡灵停留之所,只有死者魂魄才会去,自然是死路一条……但这条死路,于我们而言却正是目的之处,恰恰便成了生路。”

“正是,还请姑娘让一让路,让我们过去。”

那个女鬼又拿宽袖遮住了整张脸,“……你可想好了,当真要过去?死路为生……这话也是不错……可若生又遭死呢?你们也要过去?你,也要过去?”

那个女鬼说到最后,竟是面朝百里屠苏,只问他一人。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答道,“自然,生死由命,而如何死去,生与死是否都有意义却全在我自己。都已到了此处,不论前方是生是死,在下都想探个究竟,寻那位故人问个明白,总好过苟且偷生数年,却活得毫无意义……”百里屠苏说到这,又对其余四人说,“前方如何犹未可知,你们在这等我,我一个人过去即可。”

“……你以为本少爷是贪生怕死之辈,既然都到这了,最后那点路,自然也要一起走下去,你休想再丢下我。”方兰生气得甩袖,当先往前走了几步。

“苏苏,无论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襄铃也是,永远跟着屠苏哥哥!”

红玉掩口笑,“烦请姑娘让个路,让我过去吧。”

那个女子静默一会儿,一言不发的侧身让开道路,直看着他们五人全部踏入了那个她称为死路的传送法阵,才幽幽一叹。

“死死生生,死路……生路……死即是生,生即是死……就算找到了……也是死路一条……死里求生,生又遭死,死局再逢生……如此违逆天道,必遭天遣……”

曾经,她是寨里的女巫,能力是预言。

一个优秀到,连自己的死后景象都能预见的女巫。

………………

第五十五章

忘川蒿里,是一片紫色蒿草的海洋,听闻这些蒿草都是灵魂消亡后渐渐沉淀,归于泥土,才长出来的。每一棵的顶尖上都开着单朵毛绒绒的紫花,微风荡过,会荡起一片薄浪。

百里屠苏在忘川蒿里默想韩休宁片刻,她的灵魂真的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只是她的目光直直望着前方,没有焦距,也无神采。

方兰生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高兴百里屠苏终于可以和他娘相见,难过……难过则是,二姐的魂魄已被欧阳少恭消耗殆尽,彻底消失在这世上了……他在这里默默呼唤良久,果然也见不到她……

“娘,真的、真的是你

?娘……”百里屠苏走到韩休宁身侧,小心翼翼地喊她,等了一会儿,韩休宁也未回头看他一眼,百里屠苏心里的不安又冒出来,难掩失望之色,“不会……又是空欢喜一场……”

“……谁……有谁……”韩休宁却在这时,缓缓地开口了。

百里屠苏喜上眉梢,忙回答,“是我,是云溪!”

韩休宁仍未转头看他,只自顾自地说:“我……仿佛听见……有人在说‘娘’……你是谁……也同自己的母亲分开了吗……”

“……”百里屠苏心里的喜悦又一点点消散,那些想要述说的千言万语,全数又被他咽了下去,归于往日沉默无言。

韩休宁,她如女娲所说,魂魄在漫长的时光里耽于往昔,日夜回忆,已然分不清其他人的音容面貌了。

百里屠苏正自难过,只听韩休宁又道,“……云溪……我的孩子……也已经和我分开了很久很久……对那个孩子,做下了……残酷之事……云溪,不会……原谅我……”

“……娘?”

百里屠苏又唤了一声,忽觉眼前场景变幻,待到再稳定下来,面前已是乌蒙灵谷,冰炎洞内。地上有一个用血画成的巨大法阵,而阵法之外,韩休宁与风晴雪的哥哥风广陌一起,在和雷严、少年欧阳少恭打斗——阵法上空悬浮着的,是韩云溪与焚寂之剑。

韩休宁又说,“……村子结界消失的那一天,整年中唯一的一天……许多通晓法术与毒术之人忽然闯入,不由分说便开始屠杀,简直,像一场噩梦……他们应该谋划已久,只为夺取焚寂剑灵。我与巫咸大人甚至不能去冰炎洞外守护族人,只留下了其他巫祝,因为我们须得看守焚寂之剑。后来,果然有二人来到冰炎洞底,用铸魂石灵魂之力破坏封剑巨石,并且布下一个红色法阵,企图取走焚寂内的剑灵魂魄。云溪……他担心我,偷偷跑来冰炎洞祭坛。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一刹那,我……眼睁睁看着、看着我的孩子被对方法术杀死……”

“……!!”扶着额的百里屠苏闻言忽然瞪大眼。韩云溪,已死?他已经死了?

襄铃奇怪地看看还活得好好的百里屠苏,问,“屠苏哥哥……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

韩休宁听不见她的问话,她的眼里只有她死去那一天,不断不断重复的场景。

“我既伤心又焦急,焚寂剑灵眼看将被引走……乌蒙灵谷世世代代镇守此剑,怎能坐视其落入歹人之手。哪怕全族尽毁,亦不可令别人夺得焚寂之力。巫咸大人告诉我,血涂之阵乃是世上最诡异霸道的咒阵之一,昔日龙渊部族用作引魄移魂……于是,我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我恳请巫咸大人代为抵挡那二人一时半刻,自己则趁他们分神之际,反过来借用血涂之阵的力量,加上女娲族封印之术,将被引出的焚寂剑灵封入了我儿体内……”

方兰生听到这终于跳起来,“什么?!”

“历代巫祝因时常接近焚寂,体质渐渐变得阴煞,血脉相承,每一代都必须修习古老流传的心法缓解。可是到了云溪身上,心法却效用甚微,他的身体……与焚寂剑灵十分相合。那时,他命魂、四魄已被铸魂石吸走,余下的……我以法力暂时稳住,直到它们和剑灵魂魄一同被血涂之阵的力量封印。我不知道,如此究竟是对还是错……那一刻,

我只是、竭力守护焚寂之力不被夺取。在那以后,对方会否想方设法破去封印之术,重新取走剑灵魂魄,亦非我能预测……得到焚寂剑灵中的命魂,云溪……或许、或许死而复生亦有可能……他,要是活过来……又将如何,会怨恨于我,还是……”

方兰生暴躁地挥袖,冲韩休宁喊,“活过来又怎样!这种死而复生谁又稀罕!!”

百里屠苏以手扶额,眉头深锁,额角渗出层层细密的冷汗。因韩休宁这一番回忆,他也忽而想起那段被他遗忘的记忆,村里的封印,正是他不小心透露给欧阳少恭的,彼时,他管他叫大哥哥……也就是说,村人被屠,尽归玉横,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而他自己,也早已,早应,是一个死人……

“娘,你可曾……觉得后悔?”

百里屠苏问她,韩休宁似是在答他,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假如这世上当真有复生之法,我希望他能活下去……那个,和自己母亲分离的孩子……你,还在吗?其实,你并非魂魄,对吗?我从你身上……感觉不到亡魂的气息……若是你能够到人间,若是有那么一天,遇见一个叫作‘韩云溪’的男孩子,眉间一点朱砂……那,就是我的孩子,你可以……替我带几句话给他吗?”

“…………”

“不,还是什么都别说了……”韩休宁又摇摇头,“我……无话可说……那个孩子,我永远都将他当作下一任大巫祝来看待,严厉地教导。任何时候,他为我族舍身,应是义不容辞……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已经忘记,我……还是一个母亲……作为大巫祝的自己,作为母亲的自己,我毫不犹豫舍弃了那个孩子……我对不起他……而心里,虽然感到万分痛苦,却从来不曾后悔。假若光阴倒转,再来一回,我依然会如此选择……此地活人不宜久留,你们快些离开吧……”

韩休宁,她想要保住焚寂之灵,又想要自己的孩子能够活过来。是以这般逆天而行。

……而死而复生,每到朔月之时便受煞气折磨,年岁越久,煞气的出现便愈加频繁,折磨愈甚。若想多活几年,就需要一辈子待在昆仑那样的地方,不能离开,与半囚无异。死后魂魄亦不入轮回,反化作尸怪,堕入邪道……

不循常道,逆天改命者皆,皆不得善果……甘泉村希冀长寿逃避死亡的老者如是,长寿不成,反成了妖魔;百里屠苏不认死之事实,欲复活他娘如是,人未复活,遗骨被虫吞噬,亦消……

每一桩,每一件,都在告诉他们,生死有命,强改者,必遭天罚。

就连一向游离于事件之外的风晴雪也露出无比难过的神色——她于诸多事情不通不透,不明就里,但凡是与百里屠苏有关,便变得通透敏锐,知心解意,而如今韩休宁道清百里屠苏一生苦难全由她一手造成,更是心痛难当——她皱眉谴责韩休宁:“为什么……太残忍了……苏苏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孩子作镇守凶剑的器具……那个封印令苏苏这么痛苦……原来、原来……”

原来全是他娘所为,只因为她要保护焚寂剑灵不被夺走,又存了让她孩子活过来的心思。

让他活过来。

生老病死,本是常态,偏偏有人欲与天抗争,不肯接受那人的死亡,要他复活。纵是此后那人要受一生难以忍受的折磨,

也要他复活。

风晴雪,这时的她如此同情、如此心疼这个被复活了的百里屠苏,又因此谴责百里屠苏的娘。

可短短五日之后,她自己却仿佛忘记了这一桩,要复活一个人,会让那人如何痛苦难熬。毫不犹豫地便将他的魂魄困于专门折磨灵魂的玉横之中,就算百里屠苏要因此受尽折磨,也决定要复活他。

她舍不得百里屠苏,所以,她也要逆天改命,她也要复活他。

只因为,她舍不得他。她爱他。

连得道高僧都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高僧尚且不可避免,凡人的我们又怎么跳得开这个因爱而生的怪圈。

这个世间,本就多的是以爱为名,行伤害之实的事。

却偏偏总是,最赚人热泪,最感人肺腑,最是适合,千年流传。

这大抵是因为,我们活着,难免都会伤害到他人,无心也好,有意也罢,总是伤害了。纵是伤害既成,亦觉感同身受,感人肺腑——其之所为,实乃爱到深处的本性使然。

因为我们总是自私利己的——不论多么善良大度,总归在某些方面,有着自私利己的本性——这并非多么无耻之事,就如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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