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部分(1 / 1)

昭夫拿着拐杖回到了政惠的房间,此时春美正摊开一块包袱布,把政惠的随身用品和刚才的那本像册放在上面,两名刑警则和八重子一起站在旁边看着她。

“找到拐杖了吗”加贺问道。

昭夫默默地把东西递给他。

加贺又把它交给了春美:“那我们走吧、”

春美把拐杖塞在母亲手中:“给,这是小惠的拐杖,你可要好好握紧哦。”她泪眼汪汪,声音也因而打着颤。

政惠面无表情地在春美的催促下迈开了步,她离开房间走在走廊上,昭夫在后面目送着她的背影。

叮铃叮铃——拐杖上的铃铛在响着。

昭夫把目光转向了那只铃铛,铃铛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刻着“前原政惠”四个字,是一件手工雕刻的作品。

看到它的一瞬间,激烈的心灵震颤袭击着昭夫,他感到自己都快无法呼吸了。

这块名牌正是在刚才的相册中见到的,照片里的政惠手中握的那块。

他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在小学快毕业时,这是他美术课的作业。老师当时告诉他,这份作业的本意是让他们在上中学以后可以把刻有自己名字的名牌挂在自己的东西上,但也可以做成馈赠给对自己有过照顾的人的礼物,所以昭夫就刻上了母亲的名字。他在附近的文具店买了只铃铛,把它和牌子用绳子穿在一起送给了政惠。

几十年来,政惠一直很珍惜它,把它留在身边。不仅如此,还把它挂在了自己平时常用的东西上,在患上老年痴呆之前。

这块名牌是如此能令她快乐,或许是因为那是儿子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吧。

心灵的震颤似乎无法停止,就好像在引发某种共鸣,变得越来越强烈。昭夫心中的某一道防线,一道他在苦苦支撑的防线,随着一声巨响开始崩塌。

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当场瘫坐在地上。

“您怎么了”加贺感觉到他的异变,随即问道。

这已经是极限了,昭夫的眼中流出热泪,心中的那道防护壁决堤了。

“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他把头沉沉地磕在榻榻米上,“我们撒谎了,这一切都是谎话。说母亲杀了人都是我们编造的,我母亲不是凶手。”

27

没有人因为他的叫喊而发出声音,这一定都是因为他们太震惊了。他缓缓抬起头,先是和八重子对望了一眼。她也已经坐在地上,面部肌肉痛苦地扭曲着,目光因绝望而变得昏暗。

“对不起,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昭夫对妻子说,“让我停止这一切吧,这种事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八重子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她本人可能也已经到达了忍耐的极限。

“我明白了,那么凶手是谁”

可能由于加贺问这句话的语气过于平静,昭夫回望了这位警官一眼,加贺的眼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悯之s。

昭夫想,他果然是早就知道了一切,所以对自己的坦白并没有感到惊讶。

“是您儿子吧”

面对加贺的问题昭夫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时,八重子开始放声大哭。她仆倒在地,脊背颤抖着。

“松宫警官,请上二

楼去。”

“请等一等。”八重子低着头说,“我……我去把我儿子带下……”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好吧,那就拜托您了。”

八重子蹒跚着走出了房间。

加贺在昭夫面前蹲下身。

“能说出真相真是太好了,您差点犯下一个严重的错误。”

“警官,您果然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我们的谎言。”

“不,当你们打电话报警时,我对真相还一无所知,在听你们的供述时也没发现有什么矛盾的地方。”

“那么是因为什么”

只见加贺回头看了看政惠。

“是那些红手指。”

“红手指怎么了……”

“当我看到它们时就在想,它们是什么时候被染上颜s的呢如果是在案件发生前,那么尸体的脖颈处一定会留下红s的手指印。因为您母亲戴上手套是在案件发生的第二天,当时我正好在,可以确定这点。然而尸体上并没有红s的手指印,您的供述中也没有提到您曾经消去过这一痕迹。这就是说它们是在案件发生之后被染红的,可是我却对您母亲当时使用的口红没了头绪,因为房间里并没有这东西。”

“口红肯定是八重子……”

昭夫把话说到这里,才发现这其实是不可能的。

“您太大的梳妆台是在二楼,你母亲是不能上楼的吧”

“那她是从哪里……”

“如果不在这栋房子里,那是在什么地方呢我只能认为口红是被别人带出去了,那那个人又是谁因此我询问了您的妹妹,问她是不是知道您母亲最近使用的口红在哪里。——田岛女士,请让我们看一下那件东西。”

春美打开了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塑料袋,其中装着一支口红。

“这就是那支口红,我已经核对过颜射了,可以肯定这一点。如果详细检查成分的话,我们将会得到更进一步的证明。”

“你怎么会有这支口红”昭夫问春美道。

“前原先生,问题就在这里。”加贺说,“您母亲趁田岛女士不注意时乱动了她的口红,这本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它现在在田岛女士手中。田岛女士,您在今天之前,上一次见到您母亲是什么时候”

“……星期四晚上。”

“好的,那就是说这支口红在那之后便离开了这栋房子。前原先生,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明白,”昭夫说,“这说明我母亲是在星期四晚上把手指涂红的是吧”

“我们确实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那么这就和您供述的有关您母亲是凶手的内容相矛盾了。我已经提过不止一次,尸体上并没有红s的手指印。”

昭夫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都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虚脱感袭遍了他的全身。

28

松宫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呆呆地站在走廊上,听着加贺和前原昭夫之间的对话。

他想,这是多么愚蠢和浅薄的犯罪啊。即便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松宫还是无法理解昭夫怎么能把自己年老的母亲拿来作替死鬼。不过,前原能够在最后一刻坦白,也算是他带给自己的唯一

救赎吧。

可是加贺既然注意到了红手指的疑问,为什么不当场指出呢如果他那么做,真相将会更早地得以昭示。

“为什么你们不是说我不用去警察局了吗”楼上传来了说话声,那是直巳的声音。

“因为现在已经不行了,他们都知道了……”八重子哭着说。

“这我不管,怎么会搞成这样我不是都按你们说的做了吗”

接着传来一声摔东西的动静,然后是惊呼声。

“这都是你们的错吧,都是你们的错!”直巳狂叫着。

“对不起,对不起。”

就当松宫正在思考该怎么办时,加贺大步穿过走廊,上了楼。

很快响起直巳的一声悲鸣,像是在说“你要g什么”。不久之后加贺便下来了,他抓着男孩的后脖颈。一到楼下他就甩开了手,直巳摔倒在地板上。

他招呼了几名部下,把直巳和八重子交给他们看管。他目送他们离开后,又把视线转向松宫。

“我们调查春r井家的电脑后发现,在被删除的邮件中有一封是案件发生当天收到的。女孩的父亲对此没有印象,看来是被害人自己收取的。这封邮件里只有照片,里面拍摄了很多一部叫作《超级公主》的动画片中人物的人偶。”

“知道寄件人是谁吗”

“出自免费邮箱,真名查不到,不过我们可以直接确认嘛。”小林指了指前原家的二楼。

“前原直巳确实有一台电脑。”

“被害人看到邮件里的照片后就出了门,她很可能知道是谁寄出的,并且去见那个人了。”

“我们要没收直巳的电脑吗”松宫问道。

“有必要,但是先不用着急,里面不是还有一个人需要我们逮捕吗”

“遗弃尸体的主犯是前原昭夫,现在加贺警官正在和他说话。”

“既然如此,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你赶紧去,要仔细听加贺君说的话。”

“听他说的话”

“下面才是重头戏。”小林把手搭在松宫的肩上,“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比案件本身更加重要。”

29

松宫回到里面,告诉加贺直巳和八重子已经j由外面的搜查员看押,昭夫则低垂着头听着他们的对话。

政惠又坐回了面向屋外的走廊上,春美也在一旁陪伴。又回到了几分钟前的景象,然而就在这很短的时间内,这个家中的一切都被颠覆了。

昭夫慢慢站起身,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像被灌了铅一样沉。

“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加贺问,“对您的母亲和妹妹。”

昭夫摇了摇头,目光盯着脚下的榻榻米。

“我没想到我母亲会做这样的事……竟然是化妆游戏。昨天我妹妹就告诉过我这些,但我一点都没有在意,想不到这却是致命的。”他浮现起自嘲的笑容。

感觉到春美正在靠近自己,昭夫抬起了头。对方紧咬着嘴唇,面颊上流着泪。在妹妹睁大了充血的眼睛后,他感到自己的脸上传来一阵冲击。他没能立刻理解发生了什么,直到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热,才明白是挨了一巴掌。

“对不起。”他体会着脸上的麻木感,“我把事情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

春美大幅度地摇着头。

“哥哥你不该向我道歉。”

“咦……”

“前原先生,”加贺站到春美身边,“看来您还是没有了解到哪怕是一丁点真正的真相。”

“真正的真相”

“我很庆幸,您能在最后一刻明白自己是在犯错。可是,您还没有注意到关键的问题。”加贺说完拿起塑料袋装的口红给他看,“我刚才去见您妹妹时我拜托她说,在我同意之前,不要把她所隐藏的事告诉您。”

“她隐藏的事……”

“我刚才略微撒了一点谎,关于口红,其实我是这样问您妹妹的:‘您母亲有没有交给您一支口红’。她说有这么一回事,于是我就让她把口红带来。”

昭夫不明白加贺话中的意味,困惑地望着春美。

她开口说话了。

“那支口红不是我的,是妈妈很早之前就带在身上的。”

“是妈妈的可它不是在你手上吗”

“我是昨天在这儿的院子里捡到的。”

“院子里”

“她打电话告诉我院子里的花盆下面藏着一支口红,让我过来取,并且保存一段时间。她还说我总有一天会知道原因,要我先按她说的做。”

“咦这是怎么回事”昭夫的思维开始混乱了,“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她有手机的,是我给她买的。”

“手机”

春美哀伤地皱了皱眉。

“你还不明白吗”

“到底是——”昭夫这么说着,脑际突然闪过某种直觉。

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试图去否定它,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但是,眼前这一切的状况都在迫使他相信这个想法。

“难道说……”他把视线转向了走廊。

政惠仍然以和刚才相同的姿势蹲坐在那里,像件摆设一般一动不动。

“难道……”他又一次嘀咕道。

他想,这是个合理的解释。当她了解到儿子和媳妇的企图,便开始想办法破坏他们的计谋,然后她就想到了那个“红手指”的办法。警方一定会试图搞清楚她的手指是什么时候被染红的,只要把口红交给春美,就能使他们认为时间是在案件发生之前,也就是说凶手不可能是政惠。

可是这种假设如果成立的话,必须有一个大的前提被颠覆。

妈妈她没有痴呆吗——

昭夫看了看春美的脸,她的嘴唇颤抖着,像是要诉说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吗”

春美缓缓地眨了眨眼。

“当然了,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啊。”

“她为什么要装作痴呆……”

只见春美慢慢摇着头,用含有怜悯的眼神看着昭夫。

“哥哥,事到如今你还不理解这一切的缘由吗不至于吧。”

昭夫沉默了,妹妹说得可谓是一针见血,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回忆起了搬到这里以后发生的那些事以及八重子对婆婆冷冰冰的言行举止,昭夫似乎在这些的影响下也开始对母亲有了厌烦的情绪。看着这样的父母,儿子的心理是很难健康成长的。直巳把祖母视作是某种

肮脏的事物,而昭夫和八重子也都没有告诫他不能这么做。

不仅仅是这样,住在这个家里的人们之间毫无心灵的联系,这里不存在家人之间的温情。

政惠对这种局面绝望了,制造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不让自己的家人进入,便是这一切最终迫使她选择的道路。唯一例外的是春美,和她在一起时一定是政惠最快乐的时光。

然而昭夫他们并没有看穿政惠的表演,非但如此,他们还想要利用她的表演。昭夫想起了他当着政惠的面和八重子对话时的情景。

“没关系的,妈妈已经痴呆到那种程度了,警察也不可能从她身上调查出详细情况。只要我们这些家人作证,他们只能相信。”

“问题是一个痴呆的老人为什么要杀害一个小女孩。”

“正因为她痴呆了,所以才不知道她会g出什么事来。对了,妈妈不是喜欢人偶吗我们就说她把杀人当作是杀死了一只人偶。”

“不会给我妈很重的罪名吧”

“根本不会问罪的,不是还有一个什么精神鉴定吗只要让他们检查一下,就会知道这个老太太不是个正常人。”

政惠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听完这段对话的呢在后来仍然装作痴呆的她的心中,会涌起多少愤怒、悲伤和羞耻的情绪呢

“前原先生。”加贺说,“您母亲为了不使你们犯下大错,一直在向我们发送信号。您还记得她刚戴上手套时的情景吧那双手套上有一股异臭,那是您母亲在告诉我这里就是犯罪现场。但当我们开始怀疑你们时,你们又开始错上加错,所以您母亲才用了‘红手指’这个办法。”

“是为了……让我踏入陷阱吗”

“您错了。”加贺用严厉的语调说,“一个母亲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踏入陷阱呢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您悬崖勒马。”

“哥哥,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妈妈最近开始玩化妆游戏了’。妈妈她当然没有这种习惯,那也是她让我告诉你的。我那时完全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我说这些,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因为哥哥你听我说了这些,就应该会去查看妈妈的手指。当你发现她手指上涂着口红,你就会想办法消去这个痕迹。当时妈妈一定是准备抵抗的,为了能够继续在伪装成痴呆的情况下使哥哥你放弃计划,这是唯一的途径,这就是妈妈的想法。”

昭夫用手捂着额头。

“我……根本没想到这些。”

“你们是踏入了自己布下的陷阱。”加贺静静地说道,“我去见您妹妹,和她谈了情况。我希望您能够自己醒悟,希望您能够在我们警方把您母亲带走之前放弃自己的计划,因为这也是您母亲的愿望。只要她想,她随时都能阻止这个计划,她只需告诉你们她的痴呆都是伪装的就行了。她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她对您还抱有一丝希望,我们试图尊重她的这一愿望。我和您妹妹讨论了通过什么办法来使您醒悟,您妹妹说,可以试试让您看您母亲的拐杖。”

“拐杖……”

“您明白吧关键是那块带铃铛的名牌,您妹妹也知道您母亲是多么珍惜那块牌子。相册和名牌,如果看了这两样东西您还是毫无感觉的话,那也就无药可救了,这便是您妹妹的看法。当您把拐杖交给您母亲的时候,说实话我已经放弃了。但是

您终于还是悬崖勒马了,因为您母亲也听到了您道歉的声音。”

“加贺警官……您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母亲没有痴呆的”

“当然是在看到红手指的那一刻。”加贺立即回答道,“当我疑惑她的手指为什么被染红、是什么时候被染红而看了看她的脸时,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目光……”

“您母亲的目光牢牢地盯着我看,我知道她想要对我诉说些什么。那不是毫无心事的人的眼神,前原先生,您曾经认真地看过您母亲的眼睛吗”

加贺的每一句话,都凝结成沉甸甸的块状压进了昭夫的内心深处。他无法承受这种沉重,当场坐在地上,双手撑在榻榻米上望着朝向户外的走廊。

政惠纹丝不动地看着院子的方向,然而此时此刻昭夫终于感觉到,老迈母亲的那圆圆的脊背,正在微微发颤。

昭夫就那样跪倒在地,用额头撞击着榻榻米,泪如雨下。

他闻到了那陈旧的榻榻米发出的气味。

30

前原直巳的审讯是由小林完成的,松宫也在一旁目睹。直巳始终保持着恐惧的神态,时而哭哭啼啼地回答了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春r井优菜的”

“就是那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是你先跟她打招呼的吗”

“是她,她看见我在包上挂着一个《超级公主》的钥匙圈,就问我是在哪里买的。”

“你告诉她了吗”

“我告诉她是在秋叶原买的。”

“后来呢”

“她问了我不少有关人偶的问题,我听她说她还在网上浏览那部动画片的影迷网站,让我吃了一惊。”

“你们是在哪里说这些的”

“我家附近的一条马路旁。”

“然后你就说你会给她看你的人偶吗”

“我说我有很多人偶,她就说她也有很多,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少。”

“你就答应给她看了”

“她说要我把图片发到她爸爸的电脑上,我就答应了,邮箱地址就刻在她的名牌后面。她说如果其中有她没有的,她要到我家里来看,我就把我家的地址给她了。”

“你很快就给她发了照片吗”

“我回家以后就用数码相机拍下了人偶的照片,在电脑上给她发了。”

“她很快就去你家了吗”

“五点半左右来的。”

“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我nn在里面的房间,不过她很少出来。”

“你把人偶给她看了吗”

“给她看了。”

“在哪里”

“在我家的……饭厅。”

到这里为止,直巳的回答还算比较g脆,语调也清晰正常。可是从下一个问题开始,他的态度突然转变了。

“你为什么要掐她的脖子”

直巳铁青的脸上突然泛起红潮,眼睛朝上吊着。

“我不知道。”他低声嘀咕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掐她的脖子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因为她说她要回去了……”

“回去”

“我明明给她看了人偶,她却要回去。”

“所以你就掐了她的脖子”

“……我不知道。”

接下来不管再问他什么,他都闭口不答,无论是用吓唬他的方式还是高压策略都不见效。当忍无可忍的小林向他怒吼时,他的身体便像结了冰一般僵硬起来,不但如此,还发生了短时间的痉挛。

当他们准备把他带出审讯室让他冷静一下时,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都怪我父母。”

31

显示心跳次数的曲线在七十附近上下波动着,松宫磨擦着自己泛油的脸望向隆正,他那张埋在氧气面罩下的面孔表情一动不动。

克子坐在松宫的对面,脸上浮现起疲劳的神s。但或许是想好好守着自己亲哥哥最后一刻的心情在支撑着她,她的眼神是坚定的。

据常来探病的她说,隆正最近几天总是说自己很困。他还说因为自己老在睡觉,时间概念也产生了偏差。

前天夜里隆正对克子说:“你可以回去了,我一个人也没问题。”,接着便又睡去。这似乎将成为他最后的一句话,后来他就再也没有醒过。无论急忙赶来的松宫在他耳边如何呼唤,他都毫无反应。

医生说该来的那一刻已经来了,松宫他们早先就和院方商量过,不进行一切只为了延长他生命而做的措施。

松宫感到后悔,他想早知如此,应该更早来到隆正身边。现在想来,银杏公园尸体遗弃案的第一天早上他来探病成为了他们最后一次j谈的机会。当时他没有告诉隆正他和加贺搭档的事,后来也没能来告诉他案件是如何破获的。因为他太忙了,实在没有时间。

如果把前原家发生的事告诉隆正,他会听得多么有兴致啊。如果他知道了加贺的敏锐d察力,以及松宫和这样一位优秀刑警堂兄搭档的荣幸感,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啊。”克子突然发出声音,她正看着监视器。心跳次数又下降了一点,医生说如果低于六十,隆正的时间就不多了。

松宫叹着气,看着旁边的那张桌子。上面依然搁着那个棋盘,棋子的摆放位置比上次见到时似乎有所变化,不过松宫看不出隆正后来是怎么下的,他甚至不知道胜负有没有分。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挠着头走到窗边。他虽然想给隆正送终,但是无所事事地等待这一刻却是艰难的。

外面的天s已渐渐发亮,松宫是昨晚十二点到的,转眼过了五个小时。

夜晚即将过去,可是隆正的生命——他这么想着,漫无目标地向外面望去。就在那一刻,他的目光被医院大门旁的一个男人吸引住了。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认错人了,因为那个人的出现是令他如此地意外。

“恭哥在外面……”他嘀咕道。

“咦”克子的声音中带着困惑。

“那是恭哥。”

松宫凝视着那个人,披着黑s的上装、在那里伫立着的确实是加贺。

“可是既然来了,他为什么不进来呢”

“不知道,我去叫他。”

正当松宫走向房门时,门却开了,进屋的是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金森登纪子。二人向松宫他们低头行着礼,默默地走到隆

正床边。

监视器上的数值在别的房间也能看到,他们一定是在那边发现情况的变化而过来的。也就是说,隆正的生命快要到尽头了。

“哥哥,哥哥。”克子开始呼唤起来。医生站在病床旁边,测量着隆正的脉搏。

心跳次数又下降了,它仿佛是在伴随着计时器的数码数字,按一定的时间比例确实地减少着。

为什么松宫思考着。加贺为什么待在那里他为什么不进来他想去叫他,可是这样一来就不能为隆正送终了。

监视器上的数值下降到四十以下了,此后进展的速度变得更快。数字不断地减少,终于变成了零。

“嗯,”医生小声说道,“他去世了。”他的口吻是事务x的。

金森登纪子开始取下隆正的面照,克子看着死去哥哥的脸。

松宫离开了病房,他对隆正的死并没有一种真切的感受,所以也并不悲伤。他只是感觉到,自己人生中的一段重要时期迎来了终点。

他来到一楼,走向了正面的大门,隔着玻璃门望着加贺的背影。

松宫走出门外向他打招呼道:“恭哥。”

加贺缓缓地转向他,他并没有显得惊讶,甚至还微微泛起笑容。

“脩平君你走出了医院……这说明一切都结束了吧。”

“嗯。”松宫点点头。“是吗。”加贺说着看了看手表。

“早上五点……他痛苦吗”

“不,就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走了。”

“那就好,我还要向署里请个假。”

“可是你在这里g什么呢为什么不进病房”

“这里面有些原因,虽然这原因很无聊。”

“我们走吧。”加贺说着走进了医院。

他们走到病房门前,看见克子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她见到加贺后睁大了眼睛。

“阿恭……你刚才在外面”

“真是麻烦您照顾了。”他向她低头行礼道。

“我舅舅呢”

“现在护士们正在帮他清洁遗体,还说要整理医疗器材。”克子来回看着儿子和侄子说道。

加贺点点头,在稍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松宫也坐在他身旁。

“关于银杏公园那个案子,你觉得前原家的老太太为什么要装成痴呆”加贺问。

“这个嘛……应该是有很多原因吧。”松宫答道,他不明白加贺为什么现在想起来问这个。

“比方说”

“可想而知啊,因为不想和家人正常接触,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应该是主要原因,不过我觉得不仅仅是如此。”

“怎么说”

“我以前遇到过一位老先生,他在常年相伴的妻子去世后整理她的东西时,竟然没来由地想要用它们。有一天那位老先生就穿上了他死去的妻子的衣服,他并不满足于此,还穿上了她的内衣并且化起妆来。他以前并没有这样的嗜好,也并不是心理x别有问题。可以证明这一点的是,除了他妻子的东西以外,他对别的女x用品毫无兴趣。我问他,是不是因为把他妻子的东西带在身上,会有一种怀念的感觉。那位老先生便告诉我并不是这样,他说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

是通过这么做他似乎能体会到自己老伴临终时的感受。”

听完加贺说的这番话,松宫不禁心头一震。

“你是说前原家的老太太是为了体会死去丈夫的感受才装成痴呆的”

加贺不置可否地侧着头。

“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不是真的那么明确,可能她自己也不清楚吧,就像那位穿女装的老先生。因为就算装成痴呆,也不会明白痴呆老人的心情,只不过她可能能客观地回顾自己是如何对待痴呆丈夫的。我们不能忘记的是,即便是老人,不,正因为是老人才会有无法消除的心灵伤痛,而治愈它们的方法不一而足。虽然周围的人们是很难理解的,可重要的是即使不能理解,我们也应该给与尊重。”

加贺把手伸进上衣口袋,取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旧照片,上面有一家三口。松宫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恭哥吧,还有舅舅和……”

“旁边的是我妈,我想我当时是小学二年级吧。大概是在我家附近的公园拍的,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全家福只有这一张了。我想让我爸带进棺材,就带来了。”

“恭哥的妈妈……我这是第一次见到。”

那是一位三十五、六岁年纪,长着一张瓜子脸的女x,看起来很文静。

“你听说过我妈死去时的事吗”

“我听说是有人在她仙台的公寓里发现她的……”

加贺点了点头。

“她是一个人生活的,没有人照顾她,就这么孤独地死去了。我爸他一直很在意这件事,他说他一想到我妈在死时是多么想见一见独生子就会有撕心裂肺的感觉。所以他决定了,自己也要孤独地死去。他对我说,在他咽气之前,绝对不要出现在他近旁。”

“所以恭哥你才……”松宫盯着加贺的脸。

病房的门开了,金森登纪子探出脸来。

“都弄好了,请进吧。”

“去见他一面吧。”加贺站起身来。

隆正闭着眼躺在那儿,他的表情很安详,仿佛是从一切苦恼之中得到了解脱。

加贺站在床边,望着亡父的脸。

“他看来很满足。”他自言自语道。

然后他把视线移向一旁桌上的将棋盘。

“那是舅舅生前下的最后一盘棋,”松宫说,“是这位护士小姐做了他的对手。”他看着金森登纪子。

而她却以一副困绕的表情看了看加贺。

“请问,我现在可以说出实情了吗”

加贺挠着下巴:“嗯,也对。”

“怎么回事”松宫问金森登纪子。

“和他下将棋的并不是我,我只是按我收到的短信上的内容摆放棋子而已。”

“短信”

“然后加贺先生……我是指加贺老先生,当他下出下一手之后,我就再把它通过短信发送出去。”

刚想问对方是谁,松宫便已经明白了。

“原来对手是恭哥啊。”

加贺微微苦笑了一下。

“一盘棋下了两个月……不,还要更久一些,可惜眼看就要决出胜负了。”

松宫不知该说什么了,他为自己曾把加贺视作一个薄情的人而感到羞耻。原

来他在以自己的方式试图和父亲建立起联系。

“那个,请看一下这个。”金森登纪子把右手伸向加贺,她手上有一枚棋子,“这是他临终时握在手里的。”

加贺把棋子接了过去:“是桂马啊。”

“我想您父亲应该是知道真正和他下棋的人是谁的。”

加贺默默地听着金森登纪子的话。

“下一步轮到舅舅下吗”松宫问。

“嗯,他应该是想下在这里。”加贺说着把棋子放到了将棋盘上,然后回头望着父亲,“很漂亮的诘杀,爸爸你赢了,祝贺你。”他说着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流星之绊》作者:东野圭吾

为了不发出声音,泰辅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伸出脑袋,仰望夜空。

“怎么样”功一询问道。

“不行,果然有很多云。”

功一叹了口气,咂了咂嘴:“和天气预报说的一样。”

“怎么办”泰辅回头望了望屋内的哥哥。

盘腿坐在房间正中的功一开始起身整理身旁的帆布包。

“我要去。刚刚下去看了一下,爸爸和妈妈在店里不知说些什么。现在溜走的话,大概不会注意的。”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星星啊。”

“虽然可能看不到,我还是要去。因为不想等到明天听到‘其实可以清楚看到的’这样的话再后悔。泰辅不愿意的话不去也没关系。”

“我也去。”泰辅怏怏不乐地应答。

功一从书桌下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两人的运动鞋。傍晚时,瞒着父母偷偷藏起来的。

在屋内换好鞋子,功一背上帆布包单脚伸出窗外,紧紧抓住窗框,随后另一只脚也伸出窗外。前一秒还是这种悬挂的姿势,下一秒,功一的身影就消失了。

泰辅望向窗外,下方是仓库的白铁皮屋顶。功一跳落在上面,轻松地掸去身上的灰。从很早开始就这样逃出去玩,对于现在六年级的功一而言实在小菜一碟。泰辅最近好像模仿得像模像样了,实际上还没有抓住要领。

“绝对不要发出声音。”

虽然这么说,在泰辅抓着窗框的时候,功一已经身轻如燕地跳下了地面。他从下面摆动着手,让泰辅快点下来。

泰辅模仿着哥哥的样子,两手紧紧抓住窗框,一只脚慢慢地伸出窗外。使出浑身力气悬挂在窗外。他比哥哥足足矮了20公分,自然离白铁皮屋顶的距离也远了。

本想“嗖——”地轻轻跳下,却“哐——”地一声,发出了比预想更大的响声。泰辅侧着脸看了看功一,只见他皱着眉一言不发,这副样子好像在说:“别发出声音,笨蛋。”泰辅不出声地说了声抱歉。

为了从白铁皮屋顶跳下,泰辅弯下了腰。实际上比起刚刚从窗户跳下,现在的状况更为棘手。功一为何能够这么轻易就跳下,实在费解。

“泰哥哥。”从他的头上传来了叫声。

吃惊地回头往上一看,只见静奈把头伸出窗外,睡意朦胧的样子盯着泰辅。

“啊,为什么起来了。”泰辅抬头望着妹妹,蹙眉说道:“好了,静去睡觉。”

“你们在做什么呢要去哪里”

“没什么,和静没有关系。”

“静也要去。”

“不行。”

“喂”下面的功一压着嗓子问道:“在g吗呢”

“糟了。静醒了。”

“啊”功一咂了咂嘴,“都是你发出这么大声音的缘故。让她快点去睡觉。”

“但是她想一起去。”

“笨蛋。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呢。跟她说不行。”

泰辅起身,抬头望着将脑袋伸出窗外的妹妹。

“哥哥说不行。”

听罢,静奈便开始哭了。

“静都知道哦,哥哥们撇下静自己去,好狡猾。”

“什么”

“你们是去看流星吧。好狡猾,静也想去看,想和哥哥们一起看流星。”

泰辅有些狼狈,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看来他们的冒险计划都被她偷听到了。

泰辅再次趴着对下面说:“静知道我们要去看流星的事了。”

“那又如何”功一不耐烦地反诘。

“她说想去看,想和我们一起看。”

功一激动地回道:“跟她说小孩子不能去。”

泰辅点了点头站起来,望向窗户。

即使是黑暗中,也能看到静奈抽搭着鼻子,柔软而圆润的双颊上流满了眼泪,她可怜巴巴地使劲望着泰辅。

泰辅用力挠了挠头,弯下腰,再次呼唤功一。

“哥哥。”

“g吗”

“还是带静一起去吧。被哥哥们排挤的话,静太可怜了。”

“虽这么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们要爬很多石阶呢!”

“我知道。我来背她吧,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你怎么可能办得到。明明自己一个人都勉强才能爬上去的。”

“做得到哦,好好做就可以了。所以,把静也带上吧。”

功一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对泰辅摆了摆手。

“总之,你快点先下来。”

“额,但是,静……”

“你在那里很碍事。还是你准备自己带静下来”

“啊,这样啊。”

“快点。”

被功一一催,泰辅不顾一切地跳了下来。咕咚一声,屁股着地。

拍拍屁股站起来的功夫,功一已经跳上白铁皮屋顶的边缘,并继续往上爬。

站上白铁皮屋顶的功一对着窗户方向不知说了些什么,终于穿着睡衣的静奈伸出了脚,坐在了窗框上。“绝对没问题,相信哥哥。”功一小声说着。

静奈从窗户跳下,功一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对妹妹说:“看吧,没问题吧。”

把静奈放在屋顶上,功一一跃而下。然后站在泰辅面前蹲在身子。

“来,跨在我肩上。”

“什么”

“肩车,快点踩上去。”

泰辅一踩上去,功一便手扶着仓库的墙,慢慢站了起来。泰辅的脸稍稍高出屋顶一点。

“这次你是静的肩车。小心点哦,你落下来没关系,别让静受伤了。”

“嗯。静,踩在我的肩膀上。”

“哇,好高啊。”

确认静骑在泰辅的肩上后,功一慢慢蹲下。虽说静还很小,但是肩膀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对于腰部和足部还是相当大的负担。果然哥哥好厉害,泰辅由衷感叹。

静奈平安着地后,功一从帆布包里拿出运动外套,给静奈披上。

“虽然光着脚,但有我背着你,别担心。”

“嗯。”静奈高兴地点了点头。

三人乘上同一辆自行车。功一负责骑车,泰辅坐在后座,中间横坐着静奈,功一的帆布包则由泰辅背着。

“紧紧抓住哦。”这样说着,功一开始骑车了。

没骑多久左边出现了小高丘,眼前是一座学校,这是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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