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部分(1 / 1)

诊所的生意连我看来也觉的清淡。偶尔有事到诊所去,候诊室里常常空无一人,只有柜台的小姐闲闲无事。

即便如此,当时的父亲还是一脸愉悦,穿着派头,上理发店的次数也增加了。

某天夜里,我听到父亲在讲电话,对方似乎是个女x。

“我就叫你早点辞掉店里的工作嘛。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辞职”父亲压低声音说,但我还是听见了对话的内容。

“倒也不是现在马上就要结婚,可是那是迟早的。我没骗你,我是认真的。所以志摩子,尽早辞掉工作吧!听到没拜托你了。”

我听到父亲的话,大吃一惊。母亲离开才没多久,但父亲似乎是来真的。

要是现在的我,就能给当时的父亲许多建议,但还是孩子的我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我猜想,对方应该也像父亲一样,是打从心里爱着父亲的吧。

某一个星期天,我切身感受到父亲r渐加深的爱意。

“喂,我今天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吃稍晚的早餐时,父亲开口说。

我问父亲去哪。

“银座。去买东西。买点什么给你吧。然后去吃点好吃的。”

我乐翻了。父亲好一阵子没有带我出去了。

我想,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去银座。高级的店家栉比鳞次,打扮光鲜亮丽的大人昂首阔步。整条街充满了活力,一切的事物看来都金碧辉煌。我完全无法想象这和自己平常生活的世界,是连接在一起的同一个空间。

“如何,这条街很壮观吧”父亲边走边说。

“和幸变成大人之后,一定也要有本事在这条街上购物才行。”

我点着头,环顾四周。心想,来到这里就证明成功了吗

虽然说要购物,父亲却先进了咖啡店。店里排着皮革椅,一些看来福态的客人谈笑风生,女侍者身着轻飘飘的围裙。这让我想起了母亲从前说过的话,她说她实在搞不懂为一杯咖啡付好几百元的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当时是我第一次踏进咖啡店。

父亲点了咖啡,他看我慌张失措地不知道该点什么,于是建议我点柳橙汁。

送上来的柳橙汁,比起我之前喝过的任何果汁都要美味。而它们竟然同样适用柳橙汁这个名称,简直令我感到不可思议,喝起来完全是天差地远。我用吸管小口啜饮者。

过没多久,店里出现了一位女x,是那个之前穿和服的女人,不过此时她身上穿的不是和服,而是质地轻薄的连身洋装。或许是头发放下来的关系,她看起来比之前见面的时候更为年轻。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她笑着说,在我们的对面坐下。

“不会,我们也才刚到不久。”父亲回答。他的语调比平常更为轻快。

她点的是柠檬红茶。父亲在茶送来之前,再度为我们彼此介绍。但说是介绍,其实只是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做“志摩子”,所以直到如今我还是不知道她姓什么。

父亲滔滔不绝地说我的事,像是擅长什么科目、喜欢什么游戏,还有我的个x如何。听着父亲说话的内容,我有一种奇怪的感受,因为跟我差太多了,简直无法想象那就是我。譬如我的擅长科目,我想父亲的记忆大概还停留在我小学低年级的阶段。他似

乎把我当成了一个已经十二岁,却还在玩怪兽游戏的幼稚小孩。

父亲大概是想将我当做一个“天真好应付的小孩”介绍给志摩子吧。大致上,谈话过程中我都低着头,只是偶尔在喝饮料的同时,顺便抬头瞄志摩子的脸一眼。不知道在第几次的时候,我和她的视线对上了,她微微地笑了一下,于是我满脸通红,慌张地低下头。

“只要你喜欢,爸爸都买给你。”走出咖啡店后,父亲对我说。

我说,我想要音响。当时我对音乐开始感兴趣。

“好,就买给你。”父亲铿锵有力地说,开步往前。

可是父亲的脚步,却先停在高级珠宝店前。志摩子勾着父亲的右臂,不知道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那么,我们就去瞧瞧吧。”父亲意气风发地点头,接着就被志摩子勾着手臂,步入了店内。

店内是一个令人目眩的世界。展示柜里陈列的物品都散发着神圣的光辉。店员的身上也具备了之前我不曾接触过的高尚气质。店里充斥着唯有被挑选出来的菁英才能在场的优越感。

店内有一处放置接待用沙发的场所,父亲叫我在那里等候。女店员拿给我饮料和巧克力。从店员的样子看来,父亲他们似乎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家店。

身着灰黑s上衣的男店员与父亲他们应答着,但主要在j谈的却是那个店员和志摩子。父亲只是不时颔首,听着他们的谈话。

志摩子让店员接连将戒指、项链排放在展示柜上,并且一一地拿在手上实际试戴,接着询问父亲好不好看,而父亲总是千篇一律地回答:“还不错啊。”

花了好一段时间,志摩子获得了戒指、项链、耳环之类的首饰。刚得到一堆礼物的她,心情自是好得没话说,而父亲也像是让情人瞧见自己威风的一面而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志摩子才刚买完一堆珠宝,一走出店门口却又对父亲说:“人家好想要诞生石唷。手上一颗也没有怪寒酸的。”

“好,下次来的时候再买给你。”

“真的你最好了。”她紧紧地勾住父亲的手臂。

我曾听过志摩子的生r是五月。但我不知道父亲事后是否信守承诺买了祖母绿给她。

走出珠宝店后,这下换进了和服店。我等得不耐烦,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才要买音响给我,但父亲似乎没有将我的事放在心上。当时的父亲心里,说不定正在为成功地将情人和儿子介绍给彼此认识而感到喜不自胜呢。

志摩子在和服店也是东穿西戴,最后买了看起来最昂贵的和服及衣袋。和服店的老板满脸笑容地对父亲点头哈腰,连声道谢。

接着,父亲的脚步总算走向电器行。但惊人的是,就在我选音响选到一半的时候,志摩子竟对父亲小声地说:“人家想要新的电冰箱。”

“耶电冰箱你不是有了吗”

“我想要大一点的嘛。你也知道,我平常又没办法去买东西,人家想多买点东西存起来,以免你突然来的时候没东西吃嘛。”

“原来如此。”

不消说,买完我的音响之后,父亲自然又前往了电冰箱卖场。

我无从得知父亲究竟在那个女人身上花了多少钱。父亲几乎天天到银座的高级酒店报到,而

且包含奢侈品在内,负担她全身上上下下的行头。一个月的费用换算成今天的物价,恐怕不会低于两百万r元。除此之外,还要给母亲赡养费,可以想象父亲的经济负担并不小。重点是诊所的生意依旧不尽理想。

然而,父亲不可能向任何人诉说实情,所以也没人会给父亲任何忠告。唯一察觉到田岛家危机的是女佣阿春。

“先生还真能撑耶。他晚上花天酒地的时间,比待在诊所里的时间还长吧”阿春经常在准备晚饭的时候,夹针带刺地说。“不过反正先生只要按时付我薪水,我也没资格说话。”

每次回想起当年,我就觉得可恨。不论谁都好,要是有人提醒父亲一下就好了。或许要让迷恋上年轻貌美女x的父亲觉醒并不容易,但当时要是有人阻止他继续荒唐下去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引发那么严重的后果了。

到银座购物后过了一个多月,那天夜里父亲也外出。我一边用新买的音响听披头四,一边像平常一样看着推理小说。

接近凌晨一点的时候,电话响起。在那之后,从来不曾有人在那么晚的时间打电话来,着实吓了我一跳。我走到走廊上,提心吊胆地伸手拿起放在柜子上的黑s电话。

“喂。”

“啊……请问……”打电话来的男人似乎感到困惑,话只说了一半。他大概没有想到接电话的会是一个小孩子吧。“这里是田岛家吗”

“是的。”

“啊,这样啊。你母亲在家吗”

“她不在。”

“那么,家里还有其他大人在吗爷爷或是nn都可以。”

“没有,只有我在家。”

“只有你在家”

男人不知如何是好,和身旁的人讲了一些话之后,才又拿起话筒讲话。

“其实我是警察。你父亲受了伤,被送进医院了。”

“咦”我吓得全身发冷。

“等一下会有巡逻警察到你家去,在那之前,可不可以帮我查一下亲戚或是熟人的联络方式”

“哦,好。”我回答时脑中一片空白。

男人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费了不少功夫,才告诉他和幸的写法。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在慌乱中度过。先是警官到家里来,然后亲戚也赶来,问了我一大堆问题,又命令我做东做西。

当我到达父亲被送进的医院时,天早已亮。然而,却因为谢绝会客的关系,我最后还是无法见到父亲。

事后经人说明,综合我知道的部分,那天夜里发生的情形大致如下。

父亲像平常一样前往志摩子工作的店,喝到十二点多,然后一个人离开酒店,到另一家酒吧去。他和志摩子约在那家店里碰面。

然而,父亲在前往另一家酒吧的途中,却被人从身后袭击,当场昏倒。那条路没什么人经过,所以并无目击者。在父亲昏倒之后,经过的路人皆以为他是醉倒街头,压根儿没想到要报警。直到后来,才有一个拉着摊子卖拉面的大叔发现父亲的头在流血。

父亲的钱包等随身物品都还在身上,警察从他的身份证和名片确认他的身份,于是才打电话到家里来。

现场找到一把占有血迹的螺丝扳手,上头的血迹和父亲的血x一致。警方认为

这并不是一起抢劫财物的案件,而是和父亲有仇怨的凶嫌所为,经过搜查之后发现,嫌犯是一名在新桥工作的酒保。这名酒保和志摩子在j往,志摩子一个星期有一半的时间会在他的住处度过。

志摩子和父亲j往纯粹只是为了钱。她的最终目的是和她的酒保男友开店。为了这个梦想,她似乎能忍受暂时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不喜欢的男人。

但是,年轻的情人可就受不了了。那天夜里,他找到志摩子和父亲相约的地方,就低埋伏等待父亲的到来,再从背后袭击父亲。

他被警方逮捕招供之后,还声称自己无意杀人,只是想要让父亲吃点苦头,或许父亲就会有所警戒,不再接近志摩子。犯罪的动机竟是出于如此单纯的想法。

父亲被送进医院之后不久就恢复了意识。他的头上有两处重伤。我见到父亲是在事后的的第四天。父亲的意识很清楚,对于事件的经过也记得一清二楚。父亲在被殴打之前,看到了躲在大楼背后埋伏的男人的脸,使得警方得以及早破案。

父亲住院期间亲戚们轮流到家里来住。他们不断像阿春打听志摩子这个风尘女子的事,关心的焦点集中在父亲到底在她身上浪费了多少钱。从阿春那里听到事情经过的亲戚,无不皱起眉头。

同时,亲戚们偷偷地在我家召开了一场家族会议。当时,还找来了负责诊所会计事务的税务代书。他就像个被告,坐在众人面前被质问我家的财务状况。

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牙科诊所的经营情形每况愈下,以及田岛家的存款大幅减少。有人攻击税务代书为什么放任不管,让事情落得这般田地。税务代书小小声地反击说自己只负责税务,对于经营没有置喙的余地。再说,税务代书根本无从掌握顾客私底下怎么用钱。

亲戚们七嘴八舌地说:“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田岛家会完蛋的,一定要快点想想办法。”但吵了半天也讨论不出立即见效的解决方法,所以只好等到父亲出院再说。

然而,事情的严重x却超乎他们的想象。

三天后,父亲出院。父亲的堂姐妹们说要去接他出院,但父亲却自己回家。他的心情糟透了,亲戚上前迎接,他也懒得搭理。

“他是恼羞成怒啦。钱被女人骗了,还遇上那种倒霉事,才会感到难为情,没脸见大家。”亲戚嘟囔地回家去了。

我和父亲好久不曾一同吃饭。那天夜里,阿春为我们煮了一顿大餐。

然而,饭吃到一半,父亲却突然停下筷子,瞪着自己的右手。我也发现到,父亲的指尖在微微地抽搐。

“爸……你的右手怎么了”

父亲没有马上回答。他盯着自己的右手好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来往我这边看。

“耶啊,哦,没什么。”父亲放下筷子,直接走出餐厅。

牙医就像工匠——这是父亲的口头禅。

“你想想看!牙医又削又补的,还要将金属填进牙d里,再说又不能将齿模师做好的假牙,直接放进病人的嘴里就算完工了事,还得依照每个人的情况,做最后的修整。这哪里不像工匠牙医和金属雕刻师、手工艺将一样都是工匠。证据就在于,不但做出来的工要好,价格也要便宜。这都是要靠技术的。同是做金牙,金子用的量越少,价格自然就

越便宜。”

父亲以自己的高超技术为傲。只要一有病患跑来找父亲哭诉,抱怨别的牙医做的假牙戴起来有多不舒服,父亲就会高兴一整天。

“口腔就像是从人体出来的生物。要是像最近的年轻牙医那样,只有那么一千零一招的话,根本应付不来各式各样的病患。唯有彻底看清口腔的情形,才能完全根治病症。”

父亲以麻醉注射为例,说明他的高超技术。

“我们不是常常听说,有人打了好几只麻醉针却一点效果也没有吗那就是因为技术太差劲。将麻醉药注射到牙龈的时候,靠的是集中精神和直觉。重点在于如何一口气将针头插进那一点,必须快、准、狠,而且手不能颤抖。”

父亲经常把筷子当成针筒,对我说这些。而这一段话说完后,他几乎都会补上一句:“总而言之,有一技在身的人就占了上风。爸爸只要这只右手还在,就不怕没饭吃。”

我总是抬头看着父亲的右手,觉得很有安全感。

然而,那只右手却出了问题。父亲接连几天跑到各式各样的医院及民俗疗法的诊所。有时候,还会将身怀绝技的按摩师找到家里来。

父亲绝口不提他的右手出了什么毛病。他大概是不想让儿子感到不安吧。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愿承认自己失去了唯一足以自夸的右手吧。因此,我也就不再多问了。

然而,我还是略微察觉到了父亲右手的症状。他的右手手腕到指尖的部分不时会酸麻或是抽搐,伴随的症状是没有感觉,使不上力。而且这种症状总是毫无预警地发生,因而我好几次都看到筷子、汤匙,还有铅笔之类的东西从父亲的手上滑落。这明显是头部受伤的后遗症。

也难怪父亲会紧张,处在这种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知觉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继续当牙医。实际上,那一阵子诊所都没营业。

纵然尝试了所有的治疗方式,父亲的右手依旧不见好转。过一阵子,附近的人都知道,父亲的右手不听使唤了。或许是这个缘故,甚至出现了田岛牙科就要关门大吉的谣言。

从那个时候起,父亲g脆就不治疗右手了。反正不管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所以他放弃了。他越来越常从大白天喝酒喝到晚上,还把气出在我和阿春身上。

不但如此,父亲每到晚上就会漫无目的地出门。他不说去哪里,但似乎是在银座或新桥一带徘徊。我曾经有一次听到父亲对着话筒这么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在店里的时候你们不是无话不谈的手帕j吗……你那么说,只是为了包庇志摩子吧反正不管什么都好,告诉我你知道的!她家的地址,还是电话号码也好,告诉我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事情发生后,父亲再也不曾提起志摩子这个名字。我想,他应该是真心想要忘掉这个名字吧。可是每当头部受伤的后遗症发作时,他还是无法忘怀。我猜想,父亲应该还想再见到那个女人,对她破口大骂一顿。

后来父亲找来律师,对那个让父亲手上的酒保提出损害赔偿的诉讼。既然是因为后遗症导致无法继续当牙医,提出损害赔偿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就结论而言,我不记得父亲由这起诉讼得到了什么赔偿。酒保因伤害罪入狱服刑,出狱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有钱赔偿。

我就在这一连串狗p倒灶

的事中,迎接小学六年级那年的过年。既没有年菜可吃,也没有红包可拿,只有寒冷与我相伴。父亲大概是想逃避残酷的现实吧,成天不是喝酒,就是酩酊大醉,窝在棉被里呼呼大睡。

三个月后,我国小毕业,确定要进入当地的公立国中就读。原本父亲打算让我进入私立中学,但家里的经济完全不允许。再说,牙科已经到了非关门不可的地步,父亲也没有心思思考我的升学问题。

一切都因为父亲受伤开始脱轨,害得我躲在棉被里哭喊:“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这个时候我想起诅咒信。我的手边寄来了二十三封只写了“杀”字的明信片。带着二十三个人的咒念的明信片……

我想,我被诅咒了。

那些诅咒明信片我只看过一次就包上报纸塞进了抽屉深处。我总觉得随便处理掉不太好,所以没有将之丢弃。后来在鸟居上刻上数字,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虽然我并不相信有诅咒这回事,但却完全受到诅咒的束缚。

有一天,我从抽屉里拿出放了好久的明信片打算丢弃。我认为,拥有这种东西会带来不幸。

我手上的明信片共有二十三张,但只实际仔细看过几张。因为我知道上头写的内容一模一样,越看只会越让自己受伤。不过,在丢弃之前,我还是一张张地看了一遍。不可思议的是,我比第一次看到那些明信片时还要冷静。大概是因为当时已经发生了不好的事。

再次看着明信片,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收信人姓名写错了。我的名字是田岛和幸,但所有明信片上写的确是田岛和辛。我稍微想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原因。寄出这些明信片的人并不认识我,他们只是照抄写在诅咒信上的地址和姓名罢了。所以,是第一个在那封信上写下我的名字的人写错了我的名字。

我想,犯人和我不熟。他应该是在哪里发现了我的地址和姓名,抱着半开玩笑的心情将我列在那封诅咒信上而已。尽管如此,这个失误也未免太讽刺了吧。不过是把我的“幸”写错成“辛”,就让我的人生扭曲变形。

我猜想,那个犯人应该和我读同一间学校。这么一来,我更想去念私立中学了。小学的朋友大多会念当地的公立国中,如果我去私立中学的话,就不用再见到他们了。

然而,我家的情况改变,捣毁了我念私立中学的梦。我至少必须度过三年孤独的学生生涯。这件事,比起校规硬x规定学生要剃光头更令我郁闷。

不过,真的成为国中生之后,我发现天底下倒不全然是坏事。我念的那间国中也有不少来自其他小学的孩子,完全不知道我家过去的同学倒也不会排挤我。

当然,那间国中里也有和我是同一间小学毕业的人,不难想象他们会在背后损我。我想实际情形应该也是如此。不过,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我找到了克服这个困境的方法。

就在休息时间和大家聊天的时候。“田岛家是开牙医诊所的吧真了不起,所以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啰。”一个同学说。他来自别间小学,说话应该没有恶意。

身旁一些听到的人一脸尴尬地低下头。不用说,他们自然是和我同一间小学毕业的人。

“我家现在歇业中。”我回答。有的人住在我家附近,可不能

胡诌。

“是哦,为什么”

“因为客人说我爸的技术不值得信任,所以都不来了。”我半自暴自弃地说。

然而,听到我那么说,不知情的人都笑了。他们似乎以为我在开玩笑。

“为什么不值得信任呢难道在你家看完牙的人,嘴巴都肿起来了吗”

“天晓得。说不定是害怕会被杀掉吧。”

我这句话也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但从别的小学来的同学们却捧腹大笑。

“搞什么,原来是会杀人的牙医啊”

“大家好像是这么说的。”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困惑了。

大家的笑声中不带恶意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这么说,你们家现在已经不是有钱人了吗”

“当然不是。所以原本我想念私立,却只能进来这里。我是‘前’有钱人。”

前有钱人这个词一时成了我们班上的流行语。被他们这么一笑,我才发现,根本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遭遇。一切成为别人的笑柄也无所谓。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了。说不定,觉得和我说话很闷的人也会减少。

自此之后,我便故意将家丑当笑话传,彻底成为班上的小丑。前有钱人、前大少爷之类的话语受到大家的欢迎。两、三个月过后,田岛已成了公认爱搞笑的家伙。

“婆婆去世的时候,真是整惨我了。有谣言说她是被人喂毒死的。连刑警都来了。不过,最痛苦的还是吃饭的时候。因为我都会边吃饭边想:‘这饭里该不会真的掺毒了吧’”

大家很喜欢这种自虐式的玩笑话。我心想:‘要是大家听腻了可就该糟。’于是自爆其短的情形越演越烈。到最后,我终于还是在学校里搬出了父亲被酒家女的爱人痛殴那一段,但却有不少人以为这是我编出来的故事。

在人前说出这段丢人现眼的糗事并不有趣。只不过,我认为大伙儿在笑闹之间,我不会遭到排挤,于是拼命地扮演丑角。每听他们笑一声,我的心就痛一下。我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卑微,但欲罢不能。

有一个同学名叫本原雅辉,他是我进国中之后j的第一个朋友。他住在隔壁的村镇,完全不知道我家那个令人厌恶的谣言,认为我的话有大半是言过于实。他的身材娇小、身型纤细、皮肤白皙,要是留长发、脱掉制服的话,大概会被误认成是女孩子,因而也有不少人叫他人妖。

可是,真正的他却是一个典型的十多岁少年。他崇拜女歌手,老是在说班上的某某某最可爱。我第一次看到进口的外国杂志也是在他的房里,当时,连露出r房的彩页照片都难得一见,而那本杂志上竟然还刊登了露出下体的照片。只不过,重要部位会以奇异笔涂黑。我和木原在他房里,试过各种方法想要将奇异笔的部分弄掉,什么稀释剂啦、挥发油啦,甚至连r玛琳、特殊的橡皮擦也都试过,却几乎没什么效果。尽管如此,只要我们的目标物偶尔隐约可见,就会让我们乐得欢天喜地。

有一次,他问我有没有看过真人,而不是照片。

“妈妈或姐姐的不算哦。”木原贼贼地笑着补充说道。这时候我们一如往常在他房里聊天。

“没有很清楚看过。”我老实回答。“不过,

如果是一点点,我倒是在大人嘿咻的时候看过。”

我的话让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马上一脸很感兴趣地凑到我身边问我:“什么时候看见的”

我告诉他小富和税务代书做那档子事时的体位。他半张着嘴,听得入神。

“我都没看过那种场面。”他羞红脸颊地说。“不过我倒是看过几次女孩子的那里,但是都是小孩子。”

“那我也看过呀。像是亲戚在为小婴儿换n布的时候。”

“没那么小啦!大概和我们同年的女生。”

据木原所说,有的女孩子只要你肯出钱,她就愿意露给人看。五十元只能看;一百元就可以稍微摸一下。木原说:“跟我们同年,可是好像不同学校。”

“不过她是个丑女。”木原补充一句,笑了出来。

那女孩住的地方似乎离木原家有一段距离。听他在讲那女孩家在哪儿的时候,我想起了别的事;她家就在我从前沉迷下五子棋那间房子的附近。

我说出那件事后,木原的表情似乎并不特别意外,并且点点头说:“如果是赌博的五子棋,我知道呀。有三战两胜跟五战三胜的,对吧”

“我玩的是三战两胜。先胜两局的人可以赢得对方的钱。”

“没错。”木原想了一下之后说,“不过,那是骗人的。”

“骗人的”

“我是听来的。”

“怎样骗人”

“详情我是不知道,不过听说绝对赢不了。”

“可是,如果是五子棋的名手应该会赢吧”

木原摇摇头。

“他们是不会跟这样的人比赛的。他们只会选那种一定会输的人。”

“怎么选呢对方是强是弱,不下一局怎么知道”

“他们不会跟自己上门的客人比赛,只会和知道对方实力的人比。所以,他们稳赢不输。”

“可是,我看过是客人赢的耶。”我反驳说。

“三战两胜,他赢两次了吗”

“嗯。”

“那家伙是不是带你去的人”

我默不作声。被他说中了。

“我想他是和店家串通好的。”木原歉然地说。

“要是都没人赢得了,客人就会放弃走人。但那是不行的,必须让客人觉得就差那么一点儿就赢了才行。为了做到这点,他们会让客人看到眼前的其他客人赢棋。不光是这样,他们也会让那个客人赢,但是只会让他赢三局中的其中一局。”

听着木原的话,我感觉全身汗毛竖立。那简直就是仓持修第一次带我去赌五子棋时的情景。

只会和知道对方实力的人下棋,这一点也吻合。换句话说,他们只跟同伙人带来的人下棋。我是“稳输不赢的大肥羊”,因此被带到那里去。

“那人是你的朋友吗”木原有点犹豫地问。

“不是。”我摇摇头。“他是一个不太熟的人。”

木原脸上露出放心的表情,说:“我想也是。”

仓持修和我进了同一所国中,不过因为班级离得远,所以当时几乎没有来往。

我开始思考当时花费在赌五子棋上的金额。从小学生的零用钱这个观点来看,应该是笔

不小的数字。我就是为了这笔钱,从祖母身上偷走了她的钱包。

我想找仓持确认这件事情的真伪,问清楚他是不是欺骗了我。然而,现实情形却不容许我那么做。眼前发生更紧急的事,一个弄不好,可能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任谁都看得出来田岛牙科诊所事实上已经经营不下去了。父亲的右手不见起s,诊所的大门依旧深锁。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没有打算从事其他工作,照样每天从早喝酒喝到晚,喝得烂醉就呼呼大睡。渐渐地,他也失去了寻找志摩子的力气。

我家的经济状况不断恶化,渐渐到了坐吃山空的地步。父亲如今就算舍不得投注在志摩子身上的金钱,亦为时已晚。

索x阿春依然到我家帮忙。她领到的薪水应该不多。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来帮佣不是单纯出自一片好心。

为了东山再起,父亲选择放手一切。一开始,他似乎想将诊所租给别人,却找不到人肯租。想是田岛牙科诊所的名声太糟糕,以致新开业的医生也望之怯步。不得已之下,父亲只好将整间诊所卖掉,却卖不了什么好价钱。

每天都有不动产业者在我家进进出出,与父亲商讨事情。他们最后的结论是,土地连同房屋一并出售。

父亲打的如意算盘是——卖掉土地房屋,再找个地方盖间小公寓,靠房租收入度r。失去唯一技能的他,只对坐着不动就有钱滚进门的事业感兴趣。

而不管父亲做什么都要讲上一句的亲戚们,自然不可能默默地看着父亲为所欲为。他们按例在我家召开了家族会议。父亲的提议当场被所有人驳回。众人一致认为,系出名门的田岛家绝对不许将祖厝变卖他人。

即使众人反对,房屋的所有权却握在父亲的手中。父亲力排众议,或者该说是无视于众人意见,遂将房屋和诊所卖给了某家不动产业者。这件事情是发生在我上国中那年新年过后不久。

我喜欢那间大房子,而且好不容易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各个房间,现在却不得不搬家,令我大受打击。而我对于今后不知何去何从更感到不安。我并不讨厌父亲,但自从他被那个叫做志摩子的女人骗了之后,我完全失去了对他的信赖。父亲原本那么宽厚的背膀此刻看起来却是如此瘦弱。

此外,我心里还有个单纯的疑问。搬家之后要吃饭怎么办打扫谁做脏衣服谁洗纽扣掉的时候该怎么办

父母离婚的时候,我毫不迟疑地选择留在父亲身边。这个时候,我第一次后悔当初做下的这个决定。

一个寒冷的傍晚,我出门到附近的书店。我并不是有事要去书店,我的目标是书店前的电话亭;口袋里装着满满的十元硬币。

我一踩进电话亭,立刻拿出母亲给我的护身符,里面写着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打电话给母亲。因为虽然无凭无据,但我相信母亲总有一天会打电话给我,或来找我。可是,母亲却没有和我联络。

我将十元硬币投进投币口,拨电话号码,心里七上八下地听着电话铃声。

过不多久,电话通了。

“喂,您好,这里是山本家。”

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口吻听起来很冷淡、一副嫌麻烦的样子。

我无法立刻应答,对方更不耐烦地问:“喂、喂,找哪位”要是再过几秒还不说话,电话一定会被挂掉吧。

“喂,请问……”我总算说出话来了。

“嗯……”大概是因为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对方不知该作何反应。

“妈妈在吗”

“妈妈”

“是的。那个……我妈叫做峰子。”

这下换对方沉默了。他似乎知道了我是谁。

“喂”我又问了一次。

“她现在不在。”男人用一种不带感情的冷淡口吻说。

“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不清楚。她回来我会告诉她你找她。”

“哦,麻烦你了……”我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掉了。

在那之后,我每天都在等母亲的电话,但她却没打来。我本来想再打一次给她,但总觉得又会是那个男人接的,也就不敢打了。

于是我决定星期天去母亲家。我事先买好地图,确认大致的位置之后,出了家门。我想,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独自搭电车到陌生的地方。

母亲住的地方比我想的还要简单就找到了。那是一栋两层楼的公寓。不过,我却没有勇气立刻登门拜访,一直站在路边望着门。其实我期待母亲不久会从屋内出来。

过不多久,大门开了。出来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和年约三岁的小女孩。男人身穿厚夹克,围着围巾,手上拿着洗脸盆。

男人的脸上带着笑容,不知道对着屋里说了什么。他和小女孩迈开步伐后,从屋里伸出了一只手臂砰一声关上门。那只手臂穿着粉红s的毛衣。

我确信那是母亲的手。同时,一股心灰意冷的情绪在我的心中扩散。事到如今,我已经不能投入母亲的怀抱了。我明白,母亲的身旁已经容不下我了。

父亲在距离旧家颇远的地方买了一块地,决定在那里盖公寓。就结果而言,那不过是个被中间业者蒙骗的计划,但却没有人给失去冷静判断的父亲忠告。亲戚们完全放弃父亲了。

公寓一盖好,我们就可以住进其中一户,于是在公寓盖好之前,我和父亲在附近赁房居住。这一切进行得非常仓促。

距离搬家剩下寥寥数r。有一天父亲为了整理物品,去了一趟久违的诊所。入夜后,我也去了诊所,发现父亲双眼无神地坐在诊疗台上,东西都还没什么整理,地上放了好几个打开的瓦楞纸箱。

“噢,是和幸啊。”父亲看到我,张开千斤重的嘴。

我问父亲在做什么。

“不,没什么。”父亲从诊疗台上下来,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在这里看过多少个病患呢。”

“如果换算成牙齿的数目,那数字一定更惊人。因为一个人不见得只看一颗牙。”

父亲听了我的话,落寞地笑了。“是啊。”

父亲环顾室内后说:“剩下的明天再收。把电灯关掉,那边的东西不准碰。”然后往门方向走去。

我跟在父亲身后,看到身旁的一个瓦楞纸箱,停下了脚步。里面放了许多药瓶,其中一瓶上头写着“昇贡”字样。

我悄悄地将那个小瓶子放进了夹克口袋。

搬到租赁的房子后,我还在原本的

国中上了一阵子学。原因出自于父亲拖拖拉拉,没有赶快把该办的各项手续办好。我曾经在从学校到车站的途中绕远路去看过从前的家。那栋古老而气派的r本古厝失去了主人,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般沉没在群屋当中。

不久,我正式确定要转学了。几个听到这个消息的朋友舍不得我要离开。当然,拼命扮小丑博得欢笑,也是他们舍不得我的原因之一。

最依依不舍的要算是木原雅辉了。

“好不容易成为朋友却要分开,我觉得好遗憾。”他说。

“我也是。”

我送给他披头四的黑胶唱片。那是他们东京公演时的盗版唱片,虽然不太能听,却是我的宝贝。他收下后很感动,说在我最后一天到学校上课之前,也会准备东西送我。

有一天,我一如往常地来到旧家附近,发现一群男人开始拆房屋。他们用推土机推倒围墙,铲平树丛,轻而易举地折断梁柱;土墙如纸般应声倒下。

没花多少时间,那栋历史悠久的古厝就在我的眼前化作一堆瓦砾。男人们一脸工作告一段落的表情,开着卡车扬长而去。

等到四周不见人影,我往旧家的断垣残壁走去。我的家,彻底变成了粉尘灰烬。光看几片残破的瓦砾,根本不知道那曾是家的哪个部分。

有钟摆的挂钟摔在地上。我记得,那原本是挂在二楼那间放棉被的房间里。只要有不如意的事,我都会跑到那个房里哭泣。望着那个挂钟,我的眼眶热了起来。我蹲了下来,小心忍住声音地哭了一会儿。

过了一阵子,我感觉有人在看我,抬起头一看,阿春站在路旁静静地盯着我。她一和我四目相j,一脸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表情,慌慌张张地离去。她大概是买完东西要回家吧。身上穿着围裙,手上提着菜篮。说不定她已经找到了新的雇主。

父亲说要解雇阿春的时候,她要求父亲连本带利,全额支付之前积欠的薪水。

“那个女人知道我跟不动产业者见面,企图总有一天要我连本带利付她薪水,所以之前她才会坑都不吭一声。”阿春回去之后,父亲恨得牙痒痒地说。

三月的结业式那天,也是我和大家道别的r子。明天起就是春假,同学们的脸上满溢着雀跃之情,只有我是满腹的不痛快。离开大家并不难过,我却不知道接下来的r子要怎么过,不安的心情压得我快要喘不过起来。

对我完全没帮助的女班导向同学宣布我要转学,一听就知道她是故意选择煽情的辞藻,害得我光是站在她身边听她讲话都觉得难为情,结果果然没有任何一个笨蛋因为她的话而流泪。

最后,班导要我向大家道别。我走到教室前面,说了些连自己都觉得冷淡的话。教师并不满意我的发言;至今喜欢看我扮小丑的同学们也是一脸期待落空的表情。

那天,木原到车站送我。好像还有其他几个人也来了,不过我完全没有印象。对当时的我而言,木原是唯一的朋友。我到现在还是会想,要是小学的时候就遇到他该有多好。

“这个送你。”他递给我一支钢笔。我知道这是他经常在英文课上用的笔。

“这样好吗”

“当然好。还有这个。”他又从书包拿出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

纪念册。打开一看,里面写满、画满了同学的签名、留言和涂鸦。长期以来,我在班上一直戴着小丑面具,不过看到那本纪念册的时候,我的内心到底还是澎湃激昂的。

谢谢,我小声地道谢。

我搭上已进站的电车。其实,我又不是要到别的县去,今后想见面的话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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