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自然知道他是开玩笑的,她吐吐舌头,夹起虾来丢进嘴里:“行了行了你别剥了,我自己来,又不是小孩子。”

安宸不理会,放下一个又拿起一个:“呦,长大了翅膀硬了,吃白食还嘟嘟囔囔的?”

姜莞尔愣了愣,突然会意。心里登时暖暖的,一直涌进笑意里,于是故意夸大了咀嚼的动作,掐细音调奶声奶气的说:“谢谢安宸哥哥。”

谢谢安宸哥哥。

从前他家里收了别人送的大个龙虾,做出来红彤彤的甚是骇人。她瞅着张牙舞爪一个个垒在盘子里的东西,唯有皱巴着小脸吞口水的份。

饭桌上就他们两个孩子,做饭的钟点工在楼上擦擦洗洗。姜莞尔瞪着一双眼看安宸娴熟的剥壳吸肉,咽口水的声音比走廊里洗衣机的滚筒都响。

夹一口青菜放进嘴里,嚼两口,比白水还没味道。她委屈又无助,看他吃得香,偏偏就不肯开口求助。

被她无声控诉了半天,他终于憋不住,“哈哈”几声笑出来。把一碟子虾肉推到她面前:“你看你,嘴都能挂油瓶了。怎么?还能少了你的啊?沾着料吃,知道不?”

姜莞尔这才发现,方才他吃的都是虾腿虾钳子,真正有肉头的地方,全留给她了。挺大一个东西,搜来挂去的,其实没多少能下进肚里。

“谢谢安宸哥哥。”她这么回他。一百次两百次,他一声不吭的给她搭了桥铺了路,让她稳稳当当的踏过去。然后她回过脸来,甜甜的笑一句,“谢谢安宸哥哥。”

安宸牵起她搁在桌上的左手,放在掌心里:“莞尔,想不想回家看看?”

回家?她愣了,停下勺子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笑笑,放开姜莞尔的手,向后靠在沙发里,眼睛里闪烁着破碎的流光十色:“我们的家啊,你忘了么。”

吃完了饭,安宸开车直接把姜莞尔送回了家。女人一踏进家门,便迫不及待的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蹬着拖拉板,又小心翼翼的褪下了旗袍,仔细挂好了,才长出一口气,仰面倒在床上。

既是决定了辞职,办公室里的东西,总是要搬一搬的。她不想碰到什么人,不想应对过多的质疑,也没有心劲一一解释。

想来想去,赶在今天是周末,而且看架势,仲流年恐怕一时脱不开身。

似乎是找不着更合适的时候了。

想起他,窗外原本明媚的午后阳光突然就暗了一寸。觥筹交错的酒场上,仲流年一身板正服帖的西装,举手投足都是好看的;南昕一身裁剪合体的礼服,一颦一笑亦都是异彩纷呈。

谁能说他们不是一对?坐在一块儿,站在一块儿,你一句我一句的压低声音交谈。无论怎么看,都是金童玉女,都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上次同学聚会,老同学们也说自己和他般配来着。只是印象里,说他们不般配的声音,才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断过。

姜莞尔发现躺着是个不错的姿势,仰着脸,有一种眼泪都流干了的错觉。迷迷糊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醉倒了,爬起来已是黄昏。

头晕,头很晕。女人怀疑醉虾的料酒度数不低,于是行动迟缓的穿戴好了,洗一把脸。又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公司料理一下“后事”

一直到了大

厦门口,却只觉得越来越难受,脑袋是又晕又疼,步子也踩得轻飘飘的,几只虾能吃成这样,姜莞尔也够佩服自己的了。进了办公室收拾没几下就先趴在了桌子上,头碰到手臂才感觉脸上烧的滚烫。

女人就这么静静呆了一会儿,越来越确定自己是发烧了,而且烧的度数还不低。搬东西回去是不大现实了,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意识随着温度的上升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姜莞尔姜莞尔姜莞尔……”试探的声音先是很低,后来提高了声调变得有些焦躁。那语气拨的她心里麻麻的,不自觉的就想回应他,想告诉他“我没事”让他放心。

偏偏嘴不是自己的,想张也张不开。一张脸像是钉在了桌子上,怎么都抬不起来。

姜莞尔终于放弃了。恍惚中好像来人抱起了她,柔软的怀抱带来淡淡的干爽,很舒服很安心。她像个猫似的朝里蹭了蹭,蜷成个舒服的姿势,在灼人的温度里睡了过去或者是晕厥了过去。

她是在浓浓的消毒水味里醒过来的。第一个反应是,这是在医院,第二个反应是手上凉凉的挂着点滴,第三个反应是谁送她过来?她怎么会在这里?

抗生素对姜莞尔总是药到病除,手肘支起身子的时候,明显感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病房空着三张床,唯有她占了靠窗的一张。天几乎全黑了,室内的光线又不好,她也是适应了许久,才看清楚窗户边上站了个人,听到她窸窣的响动,方缓缓转过身来。

仲流年背对着窗外流水一样亮起的霓虹,脸上的表情也是明明暗暗的捉摸不透。唯有一双眼睛,像是夜空里落下来的两颗星,那里面的光,她看得分明。

他就这么看着她,他站着她坐着。姜莞尔想,若不是在病房里,他兴许会点上一支烟,伴着他一点点的消耗沉默。

说起来,她好像常常看到他抽烟。究竟是他吸的太凶,还是她的出现每每总搅得他心烦?她承认他修长的手指配上袅袅升腾的烟雾,的确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却又止不住的担心他的身体。

仲流年轻吸了一口气,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面的西服仍然是酒宴上穿的那套:“烧成这样了,还去公司干嘛?”

“我……”姜莞尔愣了愣,一抿嘴,实话实说道,“收拾我的东西。”

他一动不动的站了半晌,突然走到她床边一点犹豫也没有的坐了下来。姜莞尔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自觉的想往后撤身子,才发现窄窄一张床,她退无可退。

仿佛没察觉她的不安,仲流年轻轻拂过女人右手的手背。透明的皮肤上,鼓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包来。怪她血管太细了,护士第一针没有找对地方,他看着那迅速红肿起来的一块皱起眉头,她却仍然睡的无知无觉。

“要跟他回法国吗?”他抽回手来指尖交叠放在膝畔,看着她,语气波澜不惊到自己也有点儿吃惊。

姜莞尔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她连要不要走,都没有拿下注意。既然不顾一切的回来了,她本是打算孤注一掷,本是告诉自己再难也要坚持下去的。若是就这么又一次落荒而逃了,也许就真鼓不起勇气回头,彻底同这城市道永别了。

“不能留下吗。”把她的沉默当做是默认了,仲流年

苦笑一下,声音小的像自言自语。姜莞尔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瞪着眼睛端详他表情,却是越看越迷惑。

“什么意思?你让我留在南枫?”

“不是。”他摇摇头,靠着床立起身来,弯下上半身一点点向她的头逼近。姜莞尔以为来的是个吻,浑身的细胞从里到外都竖了起来。索性他只是拿额头贴上了她的,低哑着声音道,

“不错,烧退了。”

“姜莞尔……”

“啊?”她小声回应,吐气吸气都是短促的,使劲朝后缩着脖子。

“我让你留下,留在我身边。”他的气息也是清清淡淡,压低的嗓音有一点沙哑,“我们重新开始,你说好不好?”

姜莞尔终于不用再控制呼吸了,因为它已经识相的自动停工。女人眼睛睁得比铃铛还大,两手不自觉收起拳头,就觉得左边硬生生的刺痛了一下。

“哎呦。”她低呼。仲流年忙抽回了身子,目光投向她的左手:“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动着针了。”姜莞尔咬咬牙,只觉得刚才短短两句对话像一场一千年前的梦,随着他体温的远离迅速消散殆尽。

“快打完了,我叫护士来拔针吧。”他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就要朝门外走,却被她低低的唤住。

“你都要结婚的人了,还这么问。不是在说笑话么?”

她没有看他,偏头望向窗外,露出鸡心领下一截细白的脖颈来。仲流年停了脚步,转过头静静的望回来,表情淡然的的应道,

“我要送你回家,你觉得我是在演戏;我要和你重新开始,你觉得我是在说笑。姜莞尔,我仲流年在你眼中,怎么变成如此不堪的小人了?你以为我是活的太悠闲了,所以每天来找你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做些不知所谓的事?”

姜莞尔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脸依旧歪着,不能看他的表情:“你和她要结婚了,我亲耳听到……”

“姜莞尔,你看着我。”

她不动。窗户外面正对着一张达芙妮的广告牌子,she里那三个永远长不大的女人笑的桃花梨花杏花都堆在脸上。她们多大了?似是从她还是个学生起,就是这么一副小姑娘的样子,从来不曾老过。

“姜莞尔,你看着我。”仲流年重复了一遍,语气反倒比刚才平心静气了一些。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姜莞尔叹口气,缓缓转过头来和他对视。

是谁说笑容能传染?那么三张大大的笑脸,也不能让她挑起千钧重的嘴角来。

“莞尔,做个选择题吧。”他沉沉望向她的脸上,突然绽开了让她不明就里的笑意,那笑里一层一层的裹着魅惑,仿佛是来自若干年前阳光普照的那个讲台,仿佛时间一直就没有走过,“你嫁我,我就不娶别人。”

你嫁我,我就不娶别人。

你若不嫁我,那么我娶谁,也都再没分别。

“你不用急着回答,回去的路上慢慢考虑。我先去叫护士来把针拔了。”他转身转的从容,很好的掩盖了心里的不安,却听到她的声音清冷冷的从后面传了过来,“不用了,不需要考虑。”

“仲流年,你这是向我求婚,还是威胁?”她突然坐直了身子,三两下撕开手背上固定的胶布,针抽出来的瞬间吸了一口凉气

,“还是你觉得借给我钱用,就可以拿我当样东西,放在手心里头这么耍?”

“你不是说没有爱就没有恨?若是真的不恨,为什么还要这要变着法的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

仲流年定定的站着,没有回头,勉强撑出来的一个笑倏地褪色成苍白。

姜莞尔蹬上鞋站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的波澜不惊:“你有事情就去忙吧,我打车回去就行。”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故作镇定,她擦着他的肘弯,就要出去。

男人一把拉住经过身边的女人。衣服套的匆忙,袖口还皱巴巴的外翻着,她无暇留心,他也顾不上去注意。

原本想问的问题,到了嘴边突然觉得没有意义了。一句话也不说,仲流年就这么拽着她,任她怎么甩手也不放开。姜莞尔是打定了主意不回头的,咬着嘴唇倔强的朝门口扭着脸,眼眶里打转的东西一滴一滴都咽回了肚里。

可最后还是她认输了。松开牙齿溢出一声类似抽咽的响动来,因为短,他听得不真切。男人手上的力气加紧了一分,依旧同她无声的拉锯战。那架势,仿佛要这么拉扯一辈子。

“流年……”姜莞尔软软的叫了一声,像是初生的猫仔儿第一声呜鸣,

“你借我的钱,我马上就可以还给你,咱们就不要这么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了。你有你的未来,我也有我的,你放了我,也是放了你自己。我是真的很累了,很累了,你就别再执着于过去的事了,好吗?”

“我求你……”

他拽着她的手突然有些不稳,晃了晃。姜莞尔以为是松开了,试探着抽出来,才发现阻力还在。

心里那一块不明不白的角落,想让他放手,又不想。究竟在期待什么,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你的未来,是他么?”这一句,仲流年居然也是笑着说的,笑成什么样子,只有他自己清楚,“那时是他,现在是他,自始至终都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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