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厚重的窗帘被拉上,整个屋子是沉沉的黑。外面逐渐热闹的清晨与我们无关,我和母亲在无边的黑暗里肩并肩坐着,为彼此取暖。

其间我有一搭无一搭问出一个问题,她恍着神气若游丝的回答。

父亲的借钱的高利贷公司,老板是个华裔,手下的势力一直蔓延到中国大陆。我和母亲早已被他们盯上,不还钱,下场不堪设想。

房子车子抵押给银行,家具卖掉;母亲清算了银行的存款,又把国内公司的资产转进账户里。

她打过电话给安宸的父亲,对方愿意收拾公司的烂摊,对高利贷的事情却不愿插手。

墙倒众人推。即便是故交,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

一直这么理头绪到了晚上,母亲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说趁着公司这会儿没人,要去处理点事情。

“我陪你去。”我擦擦脸上的泪水,也披了衣服要跟在她后头。她却摆摆手叫我留下:

“你小姨那边也在帮我们筹钱,一会儿可能来电话,你好好守着。”

“可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别怕,妈妈不会做傻事。”

一句话说出来,我们心中都是恶寒。默默的点头,我垂着双手看她穿衣穿鞋。

母亲一向干练自信的背影,一个下午,竟然苍老了许多。领子还翻在里头,她就急急忙忙开门出去。

一个人瘫在沙发里,我又安静的发了会儿呆。掏出手机来看时间时,才发现一天里收了十条短信,十几个拨入电话,竟完全无知无觉。

沁:莞尔,一大早跑哪去了,没事吧?

流年:小懒虫,不是说好一起吃早饭的,又没起来床吧?算了,我孤家寡人用膳完毕了,你继续会周公吧。

流年:都十点了,还没起呢?马上要上课了……

流年:林沁说你早上接了电话回家了?出什么事了?

沁:你跟流年打个招呼啊,他找你找得急死了。

流年:怎么不接电话?姜莞尔,你没事吧?

流年:莞尔,你别吓我,接电话!

流年:莞尔……

……

不用看也知道,拨入电话里有几个林沁,其余全是流年的号码。

我木讷的盯着盈盈闪烁的手机屏幕,手指机械式的打出几个字“我家里出了点事,今天不回学校了”。

拇指在发送键上停留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取消。

几秒种后,屏幕的背光灭掉,又是彻头彻尾到窒息的黑。

我把头深深埋入膝盖。

流年当时刚刚拿下了托福和gre的成绩,果不其然的,与满分相差无几。

紧接着一系列事情,是选学校,申请奖学金。对于他来说,不拿全奖,出去的机会就等于零。

那一阵子他很忙。两篇毕业论文要写,实习的工作要做,兼职又不能丢下。我也常常不忍心占用他更多的时间,无事的时候,就趴在一旁静静看他敲论文。

看着看着,就恍恍惚惚逛进梦乡里。睡眼朦胧时,被他捏着鼻子叫醒,他眼睛笑得弯弯的,下巴搭在我手上,轻声问:

“怎么你看我学习,却比我自己还累?”

我撅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天睡五六个小时还龙马精神?我朝九晚九的休养生息,还是一天到晚犯困。

他看我怏怏的不回答,淡笑着摇摇头,合上书起身:“走吧,去啃午饭。”

路上我们手拖着手,我很认真的偏头问他:“流年,以后我们到了美国租房子时,你做饭我打扫卫生好不好?”

他乜我一眼,挑眉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看得见却吃不着实在是一种煎熬。”我如实回答,随即,饿瘪的肚子应景般哀号了一下。

男生狠狠捏一下我的手心,仰面朝天,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时候我们计划的很好,。他拿了全奖出去,我参加学校的交流项目,随后就走。我有时担心的问他:“要是我们有一个人去不了怎么办?”他就微笑着握紧我的手,眼神执着的说:“事在人为。”

学校的名单下来,我排在倒数第二,居然还有小小的住宿折扣可拿。

可喜可贺。

于是约好了今天下午去市西的湖上游船,算是庆祝。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的约会过,我对这天翘首期盼了很久,恨不得掐着指头数秒渡过。

正赶上流年刚领了月度分红,于是有机会,带着我小小的奢侈。

可是此刻,这一切原本戳手可及的小小幸福,却显得如此遥远。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就坐到了东方破晓。因为拉着窗帘,对时间一时失去了概念,直到听见母亲的高跟鞋踩在门口,才恍惚知道已是清晨。

母亲的样子,比走时更憔悴一些,原本梳理的还算整齐的头发,此时显得凌乱而干枯。

明显是奔波了一夜的样子。

高跟鞋也顾不得脱,女人歪倒在沙发里,伸手将两张机票甩在桌上,疲惫的合上双目:“明早的机票,咱们飞法国。”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讷讷的开口:“这么急?那……那家怎么办?学校怎么办?”

“家?”母亲哼了一声,唏嘘道,“哪还有什么家?这房子,晚上就会有人来收走。我把这些年来的积蓄,连带公司的周转资金,都打在了高利贷的账上,总算是把他们给稳住了。”

“莞尔,现在除了你,妈妈什么也没了。”她突然睁开眼,通红的眼眶里又湿润起来,“我们要尽快的离开,晚了,事情会更麻烦。”

虽说公司最大份额的股份,始终持在姜家手里。但母亲如此悄无声息的将资金转移,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我们母女二人此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索性安宸的父亲已经着手派人前来处理后事,也吩咐母亲趁早带我离开这块是非之地,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再加上母亲所凑得钱,还不能完全填补父亲欠下的空洞,因而虽说暂时稳住了讨债的不来骚扰,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剩下的一点儿钱,等我们搬到国外,再慢慢还上。”母亲突然拉过我的手,轻轻抚着,像在安慰,“莞尔,等我们到了你小姨那,会想办法让你接着把书读完的。相信妈妈,好吗?”

她的眼神,那么诚恳,又那么无助。我说不出拒绝来,却也不知道如何答应。

沙发一角的手机,适时响起。母亲看着我的眼神加深

了一些,握着我的手也狠狠抓紧,仿佛害怕我会一下子被那号码的主人带走。

“是他吧。”她平静而虚弱的问。

我不置可否的伸手拿过电话,目光扫上屏幕。

“是安宸。”回答是同样的波澜不惊。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究竟是失望更多,还是放松更多,我自己也分不清楚。

母亲点点头,表情终于缓和。

“莞尔?”电话那边的男生,声音温暖而焦急,小心翼翼的叫我名字。

“安宸……”含含糊糊的吐出这两个字来,眼泪突然再次汹涌。原本经过一夜的沉淀,已然冰凉寂然的泪腺,蓦地又变滚烫。

仿佛眨眼回到儿时,与他无忧无虑牵手的日子。

有一回我起得晚了,早饭来不及吃。上午上课时,突然就胃痛不已。

安宸接到我的电话,考试也放到一边不管。连走了好几个班,才借到热水袋,急忙忙跑来医务室看我。

我那时痛的什么都顾不上,紧抠着他手背“呜呜”的大哭大叫。他一边忍着咧嘴喊痛的冲动,一边把热水袋按在我腹上,对我好言好语的安慰。

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是胃病,还是心疾。

他甜软温和如蜜糖般的哄护,都是一剂强劲的镇痛剂,无偿安抚我受伤的神经。

耐心等着我情绪稳定了,安宸又向我保证一定会为我办好大学的事情,嘱咐我尽快的与母亲一起去法国,他会在那边等着我。

这个越洋电话打了将近一个钟头,对话很少。大部分时间是我小声抽着鼻涕,他在那头不做声默默的听。

因为每次安宸打来,都是用的单方付费,所以我从来不曾在意过通话时间的长短。

道了再见,我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母亲目光深邃的端详着我的表情,突然欣慰而无奈的笑道:

“我始终觉得,你跟安宸,比跟我这个当妈妈的还亲。”

我愣了愣。若在平时,听到这种说辞的我肯定会立马不耐烦的顶回一句:“哥哥妹妹都是这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现在,我突然哑口无言。心口流过的阵阵暖意不忽视,那是安宸清亮磁性的中音遗留下的回响。

原来只是与他说说话,惶惑就能磨灭掉不少。

我没有回答母亲不算问话的问话。因为紧接着,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仲流年。

从昨天早晨事情发生,到现在几乎已有定局,我不曾与他通过电话,不曾回过他一条短信。不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是对他说不出口。

而是突然很害怕。

也许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中,已然有了某种无法言喻的预感,已然看到了某个不可挽回的结局。

“莞尔,妈妈希望你能变得成熟一些。”母亲不再看我,而是探身,收起了桌上的机票,拿在手中轻轻摩挲,“有些选择,对所有人都好。”

“喂?莞尔?”电话那头,流年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只叫了我的名字,就噤声不再开口。

刚刚放开的心突然又紧紧揪起。

不过普通的一句招呼,却让我恍然发觉:原来一天的分离,已然让我这么想他。

“恩。”

听到我的回答,男生仿佛是暗暗松了口气,问话仍然简单而轻柔:“在家呢?”

“恩。”

“怎么了?”

怎么了,他问的小心,我却千头万绪不知道如何回答。无言望向母亲,她眼中的神情竟有些悲悯。

过世的人,明明是她的丈夫,而真正要失去爱人的,却是她的女儿。

“……下午见面再说吧。”四下里的空气好像突然变少了,我狠狠的深呼吸几口,却还是觉得憋闷。

“好。”他不动声色的回答,补一句“回来的路上小心”。话像是说完了,男生却没有挂机,仍然静静的等着。

我们就这么隔着电波沉默,聆听着彼此呼吸的声音,谁也没有再开口。

良久,他突然问:“没事吧?”

既然他这样问了,我是不是应该回答“没事的”?或者干脆大哭出声,让他像安宸一样陪我难过,给我安慰?

可是偏偏鬼使神差,这一刻,我的冷静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我妈妈要带我去法国。”

“法国?”他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有些愕然的问,“呆几天?来得及回吗?”

距离期末考试已经剩不下几天。我们早说好了,一放假,他就陪着我去找实习。

“去了就不回来了。”声音都不是我的,轻飘飘,冷飕飕,连自己听着都阵阵生寒。

对面的男生一时没有出声,半晌,轻笑了一下,语气却有些不稳:“喂,这个玩笑可不好玩啊……”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我匆忙打断:“不是开玩笑的,接我的人就明天就到。总之……下午见面再说吧!”

不等他回答,我已然果断的扣上电话。想了想,又干脆关上机。

屏幕灭掉很久了,我的手指却依旧使劲的点着关机键,眼睛望着它恍惚出神。

“觉得难受,就不要再见了吧。”不知何时,母亲已然起身,站在我身侧,轻轻揽过我肩头。

我低下头,左左右右使劲的摇着。

要断,就断的干脆一点。

要断,……起码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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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国的六年时间里,从上学到毕业,我一直在打各种的零工攒钱。”姜莞尔笑笑,似乎那个不分昼夜拼命工作,不添置衣物,不参加娱乐的女孩儿,不是她,却是别人,

“多亏了安宸帮助,我总是同时有好几份薪水可观的工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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