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但紫苑哭不出来。

紫苑在回国后,也一直不肯来见江槐,每逢忌日,书乔打电话给她,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一概回答,不,不去。

她身边有小罗的时候,她这样回答书乔:“我已有我新的世界,我不想再让过去的人或事影响到我。”

她甚至不肯提江槐的名字。

但实际上,她当时所谓的新世界是如何的呢?

是整日整夜躲在黑暗肮脏的公寓里,和小罗在一起,酗酒、埋头吸食大麻。

公寓的窗户从来不开。

床单可以n久不换。

换下来的衣服,会直接丢进带烘干功能的全自动洗衣机内,等下一次换衣服时,直接从里面捞出一件穿上。

当然没品味可言,两件白t恤,两件运动短裤,就撑过整个夏天,到了冬天,就随便再在外面套一件黑色的大棉服。

除了上街,她没照过镜子、梳过头。

但小罗不会嫌弃她。

那间公寓,大而冰冷,一入秋便要开暖气,因为小罗很怕冷,所以空气干燥,皮肤常常干到起皮,夜里睡到一半会觉得口渴,只好爬起来倒水喝,但怎么喝,好像都无法湿润自己那颗荒芜的心。

一片黄沙漫天。

她自知活得像蛆虫,也只有小罗,会接纳她。

因为他说过,他是她的同类。

他们相互依偎,虽然也经常地相互仇视,向对方发起冲击,但对她而言,这就是她当时尚能支持住的人生。

摇摇晃晃的。

即使是找不到任何意义的。

所以,之后书乔每次打电话来找她,想约她吃饭,或者只是见见她,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推掉了。

她见不了他。

见到书乔,也就意味着自己心里那道已经被遗忘的伤口又要开始疼起来。

如何忍受?!

她只要跟小罗在一起。

她也只能和小罗在一起。

因为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不会悲伤。

小罗对她而言,是一双能将她带离恶梦的翅膀,让她体力残存的一丝力量,仍能重新派上用场。因他是一个堕落的、邪恶的小朋友,浑身长刺,拒绝他人进入他的内心,是个随时会溃烂、死去的人。

紫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十九岁。

当时,他在酒吧里干杂活,每天搬各种重物,活很累,但赚的钱很少;他穿着破烂,却长相英俊,有标致的眉,锐利的眼神,和冷酷的笑容;他很瘦,因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身上全是皮包骨;他患有严重的胃病和哮喘,体质虚弱,时常感冒发烧;他的身体还有残缺:左手断了三根手指。那是因为偷盗行为而被人砍伤,但他告不了砍伤他的人,他当时就连断掉的手指也来不及捡,只能拼命狂奔,否则就不是丢掉几根手指那么简单,而是——不是死在当场,就是死在更为可怕的牢狱里。

紫苑是在他工作的酒吧里认识他的。

他做事。她喝酒。一开始谁也没搭理谁。最多有过一两次的照面,匆匆而过,但因为同是中国人的长相,而又在潜意识里记下了对方的面容。

但也仅此而已。

可是某天晚上,他们睡在了一起

在异国他乡。

两具同样冰冷的身体。

在冰冷的月夜下,借着酒意,沉默地交缠。

事后,小罗要她付钱。

紫苑默默地笑了。

她一边问着“要多少?”一边吸着烟走到桌子那边,拉开了装钱的抽屉。

满满一抽屉的现金,让小罗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两眼。

打那之后,他们便住在了一起。

曾经,紫苑是大卫身上的寄生虫,而后来,小罗又成为了紫苑身上的寄生虫。

紫苑给他钱花,也给了他自己所能付出的最大程度的照顾与呵护。

她从没说过这么做是为什么,而对这一切,小罗也从不问过。

小罗最大的好处是,他从不向人追问原因,他只要钱,其他的,他一概不在乎。

他们不问彼此的过去,不考虑现在,也不会展望那遥远而虚幻的未来,却在一起,像藤蔓和大树,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彼此吸取体内的养份,共同在阴暗中残喘呼吸,然后,也可能,在最后的时刻,抱在一起死。

爱么?不是,只是彼此依赖,各取所需。

是在两人相处了很久之后,紫苑才断断续续地了解了一些小罗的事。

曾经,他是一名小提琴手。

残忍的拜托

小罗说起这件往事的时候,故意把他断了三根手指的左手摊开来在阳光下细细地欣赏。

曾经,这个男孩拥有着一双特属于音乐家的手,手指修长,指关节有力,可以轻松自如地在琴弦上飞跃,演奏出最完美的音乐,而如今,它们已残缺不全。

阳光穿过指缝,在小罗那年轻而苍白的脸上留下了高高低低的阴影,坎坎坷坷。

他在阴影里微笑。

那是一种嘲讽的笑,像在风雨里飘摇的蓝色蔷薇,是冰冷、孤独、而又带刺的。

他说,我曾拉得一手好琴。他说这话时,眉毛跟着他的嘴角挑了一挑,仍是他贯有的冷漠骄傲的表情,一副音乐家的清高姿态,他说,六岁时母亲便带我拜师学艺,给我买最好的琴,为我找最好的老师,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母亲说,她想让我成为中国的帕格尼尼,“六岁的我当然不晓得谁是帕格尼尼,可我喜欢看到母亲在我拉琴时露出的那副满足而骄傲的笑容。”

他有拉琴的天份,小小年纪便斩获无数国内外大奖,谁都认为他将来一定会有成就,会有很高的成就。

那为什么不再继续学下去?紫苑问。

小罗笑了起来。

“当然是因为没钱了呗!”

他说完就把手□了口袋,然后在阳光下,厌倦地闭上了眼。

到澳洲念了不到一年,家里就没再寄钱来了,最初没在意,直到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他才打电话回国,结果听到了父母亲离婚的消息。

他问妈妈要不要让他回国去,妈妈说让他再忍一忍,再过一个月,她就想法儿给他寄钱去,他说没关系,我可以打工挣钱,妈妈没说什么。

于是他等了一个月,一个月后,银行卡里的数字依旧没有变化。

他再打电话给妈妈,发现妈妈手机已停机,他只好打给爸爸,可是爸爸不接。

我爸爸啊,对这个家庭而言,只是一部提款机,每个月只需提供给妈妈生活费,其余一概不理。

于是那个学期的生活变得很艰难,他一边要顾好学业,一边还要为了填饱肚子和支付学费而四处打工。

父亲终于打电话来,告诉他,母亲死了,而他马上也要结婚了,他问他,你要回来吗,如果要的话,我另外给你找个住所,但是音乐就不要再学了。

他请他父亲打点钱让他回国奔丧。

父亲却在电话里向他咆哮:她不是你母亲,她只是个□!就算你要回来,我也不许你去看她!

后来他知道母亲是自杀死的。

会是怎样的绝境,才会让人产生自我毁灭的念头?一个做母亲的,到最后,也不考虑一下儿子的感受,就这么任性地把他抛在了异国他乡。“还以为她很爱我呢,结果却发现,我不过是她为了实现她未完成的理想的工具。”

他拒绝回国。

他离开了学校,开始尝试独立生活。

但金钱的压力,让年少的他很快就崩溃。

我不停地换工作,但没有文凭、没有资历的我,能做什么呢,除了最底层的体力活。

经常受欺负,挨打更是家常便饭。

一开始我还会反抗,但很快的,我就学会了沉默。

反抗会使一切变得没完没了,因为厌倦,所以只想让一切尽快结束,只要打不死就成。他说。

紫苑形容他的脾气:就像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小罗却耻笑她:“是‘茅坑’里的石头才对,你这人真是有病,连说个话都文绉绉的,你以为你是公主吗!”

紫苑想像小罗以前的模样:梳着油头,穿着洁白的衬衫和黑色燕尾服,带着一脸倨傲的表情,站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大厅里,优雅地拉着他的小提琴,而台底下的观众们则为他献上了欢呼、喝采和连绵不绝的雷鸣般的掌声。

他曾是最接近天堂的王子。

风度翩翩。

而她眼前所能见到的小罗,却是个满口脏话,到处乱吐唾沫,活得像个流浪汉的肮兮兮的家伙。

“音乐?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音乐就是个屁!”他说着就笑起来,他对他的过往充满了不齿,甚至是愤怒,他说那全部都是谎言。

除去经济原因,后来是因为他的手指断了,他更是彻底地、不能再拉琴了。

一天晚上,他把他相伴多年的小提琴丢进了大海里。

看着琴在海面上飘浮时,他说他没有哭,只是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抹也抹不掉。

那是死亡的味道,我知道,我了解,紫苑抱着他说。我们都一样,都是死了心的人。只有肉体还活着,麻木地活着,苟延残喘着。

可是终究活着是比死去好的,所以,即使勉强,也请继续。

一天下午,紫苑接到山薇打来的电话。

山薇在电话里嗔怪她:“为什么回来了也不跟我联系?”

紫苑一脸抱歉地笑,“对不起。”

但她心里并无真正的歉意。

她知道自己已经离这个世界很远,她无意去见任何跟她过去有关的人。

薇提出见面,她委婉拒绝,但山薇执意要见,她说有很重要的话要跟她说。

“好吧,”她只好说,“什么时间,你定吧。”

挂了电话后,她进浴室里洗头洗澡,小罗见她换衣服,还以为她只是上街买东西,可后来却看到她在化妆。

他好奇起来。

他跳上窗台,坐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歪着脑袋看着她。

他问:“是要去见他吗?那个方书乔?”

紫苑的眉角跳了一跳。

是小罗口中所吐出的方书乔的名字刺痛了她的神经,她随手抄起手边的一个靠枕向小罗丢过去,“中午的剩饭在冰箱里,晚上自己热来吃!”

她坐上出租车,向司机报出了会面的地点。那地址并不陌生。只不过,在时光的流逝中,它已改变了容颜,从原先稍显破旧的居民区变成了繁华的商业区,高楼林立,而山薇就在其中的一间写字楼里工作。

紫苑付了钱走下车。

站在咖啡馆门前时,她对着透明的橱窗捏了捏自己的面颊,好让它看上去多少显得红润一些。

不至于像个鬼。

或许该去买一盒新的胭脂了,她想。

她推门进了咖啡厅,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要了一杯蓝山。

她问服务生这里能不能抽烟,服务生冷淡地说对不起,这里是禁烟区,她点了点头,把拿出来的烟又放回包里,服务生转身离去。

她这时看到隔座有一对情侣,头挨着头靠在一起窃窃私语,男人有清秀的面容和干净的短发,女人则烫着妖娆的长卷发,脸上化着艳丽的妆。

这是城市里四处可见的爱情,干燥而质朴,不过却让人感到怜惜,因为太美,美得像花一样,所以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枯萎,而且注定枯萎。

紫苑慢慢地喝着咖啡的时候,山薇到了。

山薇变化很大,头发变长了,烫卷了,备添了许多成熟的女人味,身上则穿着一套剪裁精致的职业套装,脚踩高跟鞋。她是已经过多年修炼的都市白领,身上早已褪尽学生时代的稚嫩与贫乏。

紫苑朝她挥手。

山薇扬起一道笑容走过来,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铛铛作响,那声音与姿态,不是不骄傲的,紫苑还注意到她耳上戴着闪亮的耳钉,上面镶嵌的应是真钻石,无比闪耀。这五年里,她应该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吧,毕竟一个女孩,在这个竞争激烈的都市里打拼,并不容易,她完全有理由为自己的现在骄傲。

但她的骄傲后来让紫苑微微有些不舒服。

落座后两人并没有做过多的寒喧。

因是故友,一切尽在不言中。

山薇问,“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你都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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