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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阅读(1 / 1)

有时一会儿叫热,一会儿叫冷,卓木强巴知道,那是中枢调温系统出现了问题。有时吕竞男又发出一两声谁也听不懂的呓语,有时还有梵语发音,卓木强巴和唐敏则只能应着她的发音回答,使她不至于沉睡过去。不过,意识迷乱中的吕竞男始终牢牢地攀附着卓木强巴,好几次差点把唐敏挤下去,似乎这是她唯一剩下的生命本能反应。

但还是太冷了,尤其是手指足尖,冰冷像一只水妖包裹着你,顺着肢体的末梢慢慢地爬上来,布满你的全身。此刻的三人就像被数件衣服反复包裹的大粽子,卓木强巴将衣物勒了又勒,袖口足管等处用细绳扎紧,他的破背包做了衣服缝隙间的填充物,吕竞男的背包像个袋子将三双脚装在里面,三人等于是捆在一起,如此,也无法抵挡寒冷的入侵。体温仍在一点一点被消耗,却没有补充,趁着还能动,三人便依靠肌肤激烈的摩擦取暖,但能量却消耗得更快了。吕竞男还在呓语,但此时有些话已经可以听清楚,其中反复的一句便是:“卓木强巴,有什么了不起……”

后来吕竞男似乎更清醒一些了,但还是有意无意地重复这句话。每次听到这句话,卓木强巴就明显感到,身体某处肌肤像被蚂蚁狠狠地咬了一口,又麻又痒又痛,他已经分不清感觉是来自左边还是右边,对他来说,已不重要。此时对他来说,喉头强烈的干燥和痒感,整个肺部像被烘干机烤过,那才是他最担心的问题。湿化的氧气早已用完,同时面对两位需要水而无法动弹的女性,卓木强巴只能自己一口一口含化积雪,再犹如雌鸟喂雏一般一口一口喂给二女。大家都开始咳嗽,这是肺水肿开始的症状!

这个夜晚,是卓木强巴有生以来最难忘记的一夜,他同时和两名女性,保持最原始最亲密的接触,却没有任何情欲上的感触,这样做,只是为了活下去。一种求生的本能,使他们抛开了一切,相互激励着,相互安抚着彼此,以求熬过这近乎不能存活的一夜。他们低声诉说着各种故事,相互提醒警告不使任何一人失去意识;他们坚信着,只要到了明天,只要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胡杨队长他们会来帮助他们离开这里。

就在三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发音不清时,卓木强巴突然感觉到,在不知是敏敏还是竞男的脚下面,有一个硌脚的小东西,他一时无法判断是什么,总之是清理背包时被忽略掉的。卓木强巴小心地绕开不知是敏敏还是竞男的脚,去判断那东西的大小、形体,他期望着,希望是他们此刻梦寐以求的东西。

脚已被冻得麻木,卓木强巴小心地抬高脚面,希望能将那东西倒出来。唐敏和吕竞男明显感到了卓木强巴的动作,嘤咛一声,问道:“做什么呢?咳……咳……”

卓木强巴道:“袋……袋子里……有个东西,我们……一起把腿抬高,吭……咳咳……把它倒出来……”

“咳……掉在我身上了!”“在哪里?咳……”“别……别摸我,咳……我拿给你!”“是它吗?”

“嗯,是它!”

卓木强巴好不容易找到了袖口,手里拿着那小小的方块伸出衣服外,“咔嗒”一声,豆丁大小的火苗升腾起来,狭小的缝隙里顿时光明。唐敏和吕竞男都抬起头来,如看圣物般看着那个小小的……雷蒙牌打火机!虽然这里寸草不生,没有任何可以燃烧的东西,但这打火机,

本身就是火源啊,如今哪怕只有一点点光,也能让他们心中升起温暖的感觉。

卓木强巴将火苗靠近三人的面颊,久违的温暖让三人再次重温幸福的感觉,真的好想哭。卓木强巴将火焰适当地调整,以便可以让它更长久地燃烧,同时问道:“暖和吗?”

“嗯!”“嗯!”“咳咳咳……”伴随着咳嗽声,唐敏和吕竞男都在卓木强巴胸口一个劲地点头。

这一夜,三人便在打火机反复的“咔嗒”声中,守着那豆点大的光芒,煎熬着,幸福着。

同时,张立和岳阳围坐在帐篷里,煤油灯老早便熄灭了,外面的呼呼风声同样困扰着两人。能吃的东西已经吃光了,但那股严寒似乎并未退去,反而越发地凝重起来。袋子里还剩最后一块压缩饼干——两人盯着袋子,谁都没动。“留着吧,看着它,能让我觉得我们还有食物,也就没那么冷了。”最后,岳阳说道。

于是,两人面对面坐着,裹紧衣服,眼睛死死盯着那唯一的饼干,他们还有食物,那就是能转化成热量的东西!这冷夜,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很快就会结束了,多坚持一分钟,就早一分钟天亮!胡杨队长他们会找来的,一定!

北风咆哮,一阵紧似一阵,张立和岳阳守着那块饼干,蜷缩着坐在一起,将能找到的布料都堆放在身边,还是觉得寒意袭髓。过了一会儿,岳阳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冻得都快停跳了,咬牙道:“张立,我恐怕是……”

“胡说八道,想什么呢!”张立不待他说完,就赶紧打断。

岳阳道:“你,你听我说完,上次在倒悬空寺,你不是问我在叫什么人吗?”

“嗯?”张立艰难地扭头,好奇地看了岳阳一眼,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这事做什么。

岳阳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个人叫陈文杰,是一名通缉犯。”

张立道:“你和他有什么过节?”

岳阳手抖了一下,牙齿打战道:“得得得……得从头说起,你可知道,我到青海的部队之前,是干什么的?”

张立道:“你……你年纪不大啊?工作多少年了?”

岳阳苦笑道:“看不出来吧,我在那之前,是云南瑞金的边防缉毒警。我是名卧底,是教官亲自把我挑选出来的,十七岁就混人毒贩子里面去了。”

张立道:“那陈文杰,就是你在那里认识的?”

岳阳点头,将布料拉拢再拉拢,继续道:“在去境外毒窝前,上级告诉我,在我之前,还有一位师兄会照顾我,但是我不知道是谁,后来才知是他。你不会知道,那些吸毒的人都能做些什么事情出来,毒瘾犯了,他们甚至能将自己开膛破肚,做出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举动。而当时的陈文杰,为了取信毒贩子,他染上了很深的毒瘾,我也根本没想到,他是卧底。当时为了取信毒贩子,我曾经告诉我的上线,说有警察盯上我们。本来是安排好了的,谁知道出了岔子,在毒品转移途中,除了警察,还有一个陌生女子也跟着我们,恰恰被我发现了。”

张立有些明白岳阳和陈文杰的梁子是怎么结下的了,问道:“那名女子,和陈文杰有关系吧。”

岳阳打了个哆嗦,叹道:“是,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想说太多了。一个普通女子落人一群毒贩子手里,你可以想象,

当时陈文杰一直隐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友被那群男人撕成了碎片。他的毒瘾更大了,甚至常常会出现幻觉,但是当时我也没想到,人的精神是会崩溃的,而且毒品可以完全地改变一个人的人格。最后案情告破时,在混战之中,陈文杰将那名毒枭头目……肢解了,朝他脑袋上开了四十六枪。本来我该上报的,但是我想起他的遭遇,就将这件事瞒了下来。后来精神科的医生才告诉我,在那时陈文杰就已经出现了拆物症候群的倾向,只不过这种精神疾病在世界上都很罕见,当时就算上报了,也不会有人想到。而且他还成功地戒掉了毒瘾,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恢复了正常,没想到,就在三个月后…”

张立越听越冷,却见岳阳的眼里迷蒙了,他从未见过岳阳伤感的样子,忙道:“他把你怎么了?”

岳阳道:“他潜入我叔叔婶婶家里,把他们……肢解了。”说到这里,岳阳不禁想起那血淋淋的场景,满墙殷红的血,四处散落的碎肉,那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修罗地狱。

张立不解道:“你叔叔和婶婶?”

岳阳道:“嗯,我叔叔和婶婶是那个贩毒团伙里的小头目,负责将毒品内销,后来经公安侦破和做思想工作,答应帮助警方。陈文杰就是通过这条线成功卧底的,而我也是因为这个关系,才被教官选作卧底的,不然你以为,随便找个十七岁的青年就能打人那个贩毒集团么?陈文杰认为,只有我叔叔婶婶知道他的去处和地址,如果不是我叔叔婶婶告诉他女友的话,他女友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他的,而若非我……他的女友也不会被发现的。就因此,他以最残忍的方式,将屠刀挥向我的叔叔婶婶!”

说到激愤处,岳阳恨道:“那个家伙,从小心理就不正常,他喜欢虐杀小动物,将它们淹死、扒皮,然后将内脏装在玻璃罐子里,贴上标签,作为收藏。只是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单独做,直到我们搜查他的住址才发现这些,或许他当警察,也正是为了享受用枪击毙罪犯时的快感!”

张立大惊道:“这种人也能当警察?”

岳阳道:“你不知道,精神科医生说,人的内心世界是最复杂的,一个人,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人人都有阴暗的想法,关键在于,他们是否表现出来,当人们只有想法时,他就是正常人,但如果他要将那些阴暗想法付诸实施,那就是对社会的极大危害。显然对于陈文杰来说,过量地吸食毒品,成为了他实施想法的催化剂。那个家伙杀了我叔叔婶婶后就逃之天天,公安部下发了全国的通缉令,后来我查到他最后一次露面是在青海,这才转调到青海的部队的。”

张立看着岳阳道:“你和你的叔叔婶婶,关系不一般吧?”

岳阳怀念道:“你难得聪明一次,却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没错,我们家子女多,我是老七,而我叔叔婶婶却没有孩子,他们经常说是报应,所以我从小就被过继给叔叔婶婶。是他们把我养大的,不过他们对我真的{艮好,从来不对我提起与毒品有关的任何事情,当年我逃学打架浪迹街头时,他们也不曾提过。他们真的希望,我与那些东西不沾任何关系。”

张立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点头道:“难怪。”

岳阳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张立道:

“精神科医生说了,这种症状一旦发作,就好像野兽尝到了血腥,他还会继续不断地尝试下去。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如果今晚,我熬不过去,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制止他!答应我!”

张立陡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身体不那么冷了,那是热血在燃烧,这种被信任、被托付的感觉,让他感到了自己肩负的前所未有的责任,还有岳阳那火一样的真挚情怀。“好,我答应你!”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岳阳继续道:“我在青海干了两三年,却再也没有那家伙的消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后来教官说,怕埋没了我的才华,才把我调过来的,可是没想到,那家伙竟然会出现在倒悬空寺里,我简直不敢相信,或许,这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吧。你记着,他右臂文了一条蜥蜴,从手腕到手肘,就算用激光烧了,那疤痕也是常人难有的。在莫金他们那伙人里,如果你发现有这么个人,那就是他了。”

张立见岳阳说完,嘴唇已经青紫,竟似要闭眼睡去,忙道:“岳阳,你与我说这许多,我也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帮我。”

“嗯?”岳阳又睁开眼来,看着张立。

张立吸了口冷气,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西藏当兵?”

岳阳摇头,张立道:“因为听我妈说,我的爸爸是一名西藏地质科考工作者,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去参加一项科考任务,就再也没回来。”

岳阳突然坐直了,虽然他的思维快被冻僵了,可依然马上就捕捉到,张立想告诉他什么。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张立在看到那面冰壁时的反应,惊愕道:“冰里的那张照片!”

张立点头道:“我爸爸常年在外搞科考,很少回家,他最后一次回家,大概是我七岁的时候,虽然印象很模糊,但毫无疑问,那冰封的照片里第三个男子,就是我爸爸。我一直以为,他是因公殉职,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不只如此。所以,如果今晚,我没能撑过去,你一定要帮我查清楚,那个叫西米的,巴桑大哥认识他。”

岳阳机械地点着僵硬的头,道:“我明白了,如果真是他,我一定帮你报仇!”

张立颤抖道:“不用说得如此义愤填膺,好像我今晚就一定撑不下去似的,怎么也要表现得还有点希望嘛。”

岳阳马上道:“哦,立哥,就全靠你了,我的希望就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张立忍不住咧嘴一笑,冰冻的嘴唇立刻渗出血来,又很快凝结,他道:“好了好了,噢,我的嘴都裂开了。”他叹息道,“唉,不过想来你也很难理解,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是怎样成长起来的。我妈在背后流了多少眼泪,我都知道。如果就这么走了,我真是不甘心……”

岳阳道:“你也不知道,当年我叔叔婶婶对我有多好,他们对我的溺爱,简直到了我难以承受的地步……”

在寒风凛冽的夜里,两人相互诉说着,含着泪笑着,颤抖着。

'塞翁失马'

漫长的冷夜终于被日光带走,卓木强巴仰面朝天,看见天色的变幻,惊喜地叫道:“看哪,咳咳咳咳……呵……咳咳……敏敏,教官,咳咳……有光了!天亮了!我们……我们熬过来了!”

“嗯……吭吭……”,回应的声音显得十分无力,俯卧在

卓木强巴身上的唐敏和吕竞男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其实,很早以前,或许是两三个小时前,又或许是四五个小时前,二女就已经没多大说话的力气了。卓木强巴每说完一段话,便要听到她们的回应,听不到时,便用手让她们清醒一点,直到听到细若蚊蚋的声音,他才稍稍放心。

天的确亮了,但是连卓木强巴都失去了抬头起身的力量,‘他们还能做什么呢,他们只能等待。胡杨队长等人什么时候会来?还要坚持多久?每个人心中都盘算着自己忍耐的底线。卓木强巴最怕听到的,就是唐敏发出好似交代遗言一样的声音,每次,他都尽力去打断,并告诫她们,不能想着终结,一定要想着活下去,就算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也要这样想!终于,渐渐听不到唐敏回答的声音,又渐渐听不到吕竞男回应的声音,最后,卓木强巴连自己说话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就在他不甘地合上眼睛时,却听到那标志性的粗鲁而豪迈的声音:“这浑小子,竟然是这种姿势!”这是卓木强巴在雪山上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事后卓木强巴才得知,胡杨队长一下山就联系了珠峰大本营和其余几个喜马拉雅山脉常驻登山队,请求援助。那是一个国际援救大家庭,很快就有百余名登珠峰的队员连夜搭乘直升机赶来,国籍更是囊括了全世界。在研究了信号发射点,确信卓木强巴和张立等人分别都在六千七百米以下,均不在西风带覆盖区域后,部分的珠峰登山队员才敢同胡杨队长一起上山救人。所有来参加救援行动的登山队员都说,在没有任何后勤保障的情况下,胆敢攀登斯必杰莫大雪山,还是准备从中方登顶,那是在向死神宣战。

这次意外让卓木强巴很受伤,同样他们先在达玛县医院进行了急救,再被转运到拉萨医院。卓木强巴的右脚切除了一根尾趾,左脚两只,肺部严重受创,更令医生们感到惊讶的是,这个人的舌头也差点因冻伤而坏死。他们见过不少雪山遇险者,手足冻伤是常事,毕竟末梢血液循环不够充分,可这舌头冻伤还从来没见过。舌头在口腔内,基本与体温保持一致,难道这个人的舌头一直伸在嘴外面吗?医生们哪里知道,正是这条舌头,救了两个女人的命。经过及时缜密的医疗,卓木强巴才总算保住了说话的工具。

在医院休养了一个多月,卓木强巴兀自咳嗽不停,他的肺部受创远重于吕竞男和唐敏。不过事后谁也没提那日在裂缝中发生的事情,只是卓木强巴看见吕竞男时,总想莫名地回避。而唐敏呢?敏敏更是不知生哪门子气,身体刚好就要去美国找她哥哥的下落,怎么劝也不听。

在冰天雪地里冻上一夜,就算是一铊铁也会被冻得开裂。过多的消耗体能,没有氧气和食物,都是让人体负伤的因素。张立和岳阳情况也不是很好,因极度疲劳和脱水,张立差一点就没挨过那一夜,医生说他是呼吸性碱中毒和低钾血症,在重症监护室持续观察了十七天,医生才告诉其余人他已度过危险期;而岳阳中的蛇毒没有被根除,也让他折腾了半个多月;巴桑则被送往另一家医院。从吕竞男那里得知,这次行动之后,这支队伍,或许就将被解散。

当卓木强巴问起冈日和冈拉以及纳拉村村民的情况时,岳阳告诉他一切都好,他们已经向冈日大叔告别了,大叔还到达玛县医院看过他们。

卓木强巴放下心来,却不曾看见岳

阳背着他抹眼泪。岳阳怎会忘记,当他和张立被从冰塔林救出来,经过冰宫时,张立已经昏迷过去,岳阳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冰宫已经坍塌成一片冰墟,就算再告诉别人这里曾经有一座宫殿也没人相信。冈日斜靠在封印着拉珍的冰壁上,冈拉蜷缩在他怀里,他们都像睡着了一样,除了身上的血迹。不知道为什么,岳阳只觉得十分的悲痛,哪怕只要一想到冈拉,他都想哭,他们不应该死的,同时,他还想到了更多,那伤口,那负伤的时间……一想到这些,他就捏紧了拳头。一定有问题,教官曾经的怀疑没错,可是,要怎么做才好?

行动失败,计划将被取消,国家或许会解散特训队,小组成员将各奔东西,张立、岳阳会回归地方部队,亚拉法师将返回寺庙,胡杨队长也要回到国家科考组,或许又有新的安排,吕竞男也会离开。这些都在卓木强巴的意料之中,方新教授早已提醒过他,这是一支并不稳固、随时都有可能被解散的队伍,如今遭受这么大的失败,被高层领导放弃也是情理之中。但巴桑病情加重,不得不回到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这让卓木强巴没有想到,最让他感到意外和痛苦的是,方新教授受了很重的伤!

方新教授没有痊愈的腿再次受到重创,大腿骨断了,那是在穿越裂冰区时,来不及躲闪而被从天而降的巨冰生生砸断的!卓木强巴来到病房时,教授正在休息,那条腿被石膏固定,做着牵引。卓木强巴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巨冰从天而降,为什么会只砸中了方新教授?他的一双拳头捏得咯咯直响。自从卓木强巴看见照片以来,这位让他最尊敬最信任的导师,给予了他最大的帮助,导师的每一句教导,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情绪低落时有导师的鼓励,陷人困局时有导师的指导,方新教授一直是队伍中的启明灯,就像多年以前那样,自己在生活上在学术上,所有的困惑都能从导师那里得到解答。卓木强巴一直坚信,就算队伍真的解散了,只要有导师的帮助,自己还能再次出发,寻找到心中的目标,可如今……方新教授的伤,将使他两三年内无法行动,卓木强巴等于失去了最强的靠山和助力,失去了精神的支撑。卓木强巴长久地跪在方新教授床前,心中默默地呼唤着:“导师,你为我做的,太多太多了。”

所有的人都退出病房,让这两师生独处。胡杨队长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当方新教授看到被冰封的冈日和冈拉的遗体时,完全呆住了,轻轻唤了声“老友”,冒着那冰壁随时有可能坍塌的危险,在他们的遗体前静默了片刻。由于来回穿越西风带,体力消耗实在太大,方新教授有些不支,是胡杨队长把他搀扶住的,背包也就是那时候滑落的。可是当头顶另一块巨大的冰锥砸落时,方新教授突然清醒过来,猛地推开了胡杨队长,不要命地扑了过去,是他用身体推开了背包,这才让冰锥砸在腿上。当时方新教授还咧嘴笑了笑,告诉胡杨队长:“背包里,有电脑,那是我们搜集的全部资料。老胡,不要告诉强巴拉,不要告诉他冰宫塌了,也不要告诉他冈拉走了。那孩子,重感情……”胡杨队长无话可说,记得当时,连亚拉法师也垂头叹息。

胡杨队长并没有将这事说出来,他已经理解了这位老伙计所做的一切。

时间在慢慢消逝,方新教授悠悠醒转,看见跪在床边的卓木强巴,在他眼里永远是那

个执著而拼命发问的大男孩,教授摸了摸卓木强巴依然蓬乱的头发,低声道:“嘿,强巴拉,你怎么回事?你在哭吗?不用太伤心,你还没有被击倒,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不是吗?”

卓木强巴抬起头来,哽咽道:“导师,你的腿……”方新教授哈哈一笑,道:“我的腿很幸运啊,至少没有像我那几根脚指头那样,被切下来嘛。知道吗,我们第一次回那村落时,村民们都暗自点头:去攀登斯必杰莫神山,不管多厉害的登山队,最多只能来一半,这是定律。可第二天,老胡就带人把你们全带回来了,那些山民有多惊讶你可想象不到,我们又创造了一个奇迹。”

卓木强巴伤心地一笑,突然那股悲愤又涌了上来,导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可是自己,却令导师失望了。方新教授淡然道:“好了,要是你再在我病房里哭,我也就没什么话好跟你说了。别哭得像个小姑娘似的,虽然这次行动失败了,我们的行动还没有结束嘛,我认识的那个永远自信的卓木强巴到哪里去了?那个叱咤商坛、谈笑风生的卓木强巴呢?你又不是小孩子,犯得着为这点小事哭哭啼啼吗?把眼泪擦干,告诉我,为什么这次我们失败了?”

卓木强巴渐渐恢复平静,这一生,他只为两个人哭过,一个是他亲妹妹,另一个,是他的导师。他茫然道:“我……我不知道……”

方新教授批评道:“嘿嘿嘿!‘不知道’这样的话,是该从你卓木强巴嘴里说出来的吗?不打无准备的仗,不做没结果的计划,难道你从来都没考虑过,我们会有失败的一天吗?这次失败,关键原因在我们自己!”

卓木强巴冷静下来,思索道:“我们自己?”

方新教授道:“是啊,我们自己。你想想,我们冒着九死一生,从倒悬空寺抢回了地图,我们有没有盲目地自信?为什么我们就敢肯定那份地图一定会帮助我们找到帕巴拉,找到紫麒麟?在翻越雪山之前,我们是不是过于自信了?我们就一定能穿过那西风带?我们就一定比以前不知道多少个登山队强许多?你还记得我们最初从吕竞男教官那里得到的资料吗?有多少登山队按照福马的地图前往大雪山,又有多少人活着回来了?你当时有没有想过这些?如果失败了,我们整队人该怎么办?该如何撤离?你有没有问过老胡和吕竞男?”方新教授忍不住又摸了摸就在手边发呆的卓木强巴的头,叹息道,“你好好想想吧,虽然说抱着必定成功的信念去做事是一种积极的态度,但过于盲目的自信就是科考中的大忌讳了。好了,我要休息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国家对这次行动表态,就在这几天了。”

教授的话一向都很准确,就在第三天,吕竞男带回了让大家心情沉重的消息,他们这支杂牌特训队,被正式取消了!只有两天准备时间,大家将各返原籍。

群情激愤,张立和岳阳叫得最凶。吕竞男淡淡道:“我们确实耗费了太多国家资源,而这次行动,对我们这支队伍的存亡有决定性作用。”

张立几乎跳起来道:“难道说,我们做的这些,拿命去探寻的,竟然只是耗费了国家资源?”

岳阳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吼道:“那些专家队,又能比我们好上多少?”

吕竞男拍拍两人的肩道:“省省力气,别在这里穷叫。上级的命令是不能

违抗的,各自回去收拾包袱,明天就回你的部队去吧。”

岳阳还在叫嚷:“大不了我不干了!有什么了不起!”

吕竞男声音一厉,道:“不要这么任性,你别忘了你是什么工种,擅自离开,你是要被判刑的!”跟着因情绪波动又咳嗽了起来。岳阳顿时就蔫了。张立也沉寂下来,他忽然想起了强巴少爷,他们只是奉命参加这次行动,行动成功与否与他们自身的关系并不大,他们随时都可以撒手便走,一身轻松,那么强巴少爷呢?强巴少爷该怎么办?方新教授伤成那样,强巴少爷一个人恐怕也没有办法继续他的寻梦行动了吧,最终只能放弃吗?看来梦想终归是梦想……

在病房内,卓木强巴看着方新教授,就像一名做错事的小孩子,低头道:“已经接到正式的通知了,特训队……解散了……”

方新教授看着卓木强巴,也略显伤感,疲惫道:“终究……还是这个结果啊!”…卓木强巴道:“岳阳和张立,他们明天就要走了,等一下他们要来看你。胡杨队长也要走了,他也要和你单独聚聚……”

方新教授道:“这么快?”

卓木强巴道:“是啊,他们本都是部队里的精英和骨干,哪里都需要他们,上级通知特训队解散,他们的部队。9然需要他们快些回去。”

方新教授道:“是啊,也该回去了,该走的总要走。强巴拉,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卓木强巴点头道:“记得,你说过,我们在特训队里要做的,首先便是多学、多看、多想,如果有一天,特训队被解散了,我们可以自己去。可是,现在导师你……”

方新教授挥手道:“我这点小伤,不碍事。或许实际行动我无法参加了,但是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后勤保障啊,资料分析、物质采集什么的我还是能做吧……”

“不……”卓木强巴失声道,“够了,导师,你所做的已经够多了。就算是我要再出发,也会靠自己的力量去做,你好好地休息,不要再为我的事情操劳了!”

方新教授板起脸道:“这是什么话?看我身体不行了,就想把我踢到一边?”

卓木强巴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导师!我……我……”

方新教授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行了,我的事不用你担心,那么现在你的计划是怎么安排的?”

“现在……”卓木强巴汗颜,这几天陷入特训队即将解散的烦恼之中,每天坐卧不安,敏敏又远赴美国,打了三次电话都不接,正是内忧外患的多事之秋,哪里还想过什么计划。

方新教授道:“你看,又意气用事了不是?如今我们面临的情况,就如同加入特训队之前,大部分资源都将失去,但我们获得的是极为重要的,情报!比起两年前,我们对这个帕巴拉神庙,可以说是从一无所知到较为了解,甚至比其他一些很早以前就在探寻帕巴拉神庙的组织还要了解,这就是我们的优势。对了——”方新教授严肃道,“我需要你一个肯定的答复,你是选择放弃,还是继续?”

卓木强巴郑重地答道:“我不会放弃的。”

'釜底抽薪'

方新教授点头道:“那好,你现在所要做的,其一是分析整合,把我们手中的资源集中起来,看看还剩下多少

家底;其二是补充完善。最后是寻找新的合作伙伴,个人的力量肯定是不能够完成这次冒险的。”

卓木强巴沉思道:“资源?我们哪里还剩下什么资源?”

方新教授道:“人力资源。首先敏敏肯定会去,经过特训队的特训,她已经是你不可缺少的助力了。”

卓木强巴担忧道:“敏敏……敏敏她这段时间……都没理我!”

方新教授道:“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人家毕竟是小姑娘,一时难以接受嘛。不过话说回来,你玩那种……那种大被同眠,别说是敏敏,换谁也无法接受嘛。”

卓木强巴脸色一红一白,这是他这段时间最不愿提起的事情。

方新教授好像没看见,自顾自道:“其余人嘛,亚拉法师那边看他的意向,不过估计希望不大;老胡那方面我可以替你做工作,如果他最近没有什么科考项目,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说服他。嗯,别的人就很难了,要想找值得信赖又有经验敢于冒险的人,这实在是太难了。其实,听你说起在美洲丛林遇到的那位肖恩先生,我觉得还可以相信,毕竟共过患难嘛,但是你又没有人家的联系方法。其余人选,恐怕要找古俊仁博士帮忙,他对各国的探险家都有所了解,可以在那里找到些资料,其次就是财力资源,这方面虽说对你不是问题,但你最好还是抽个时间看看公司,别等你的紫麒麟找到了,你的公司也被你拖垮了。物力资源呢,对我们来说最欠缺的便是这方面了,虽然说通过德仁老爷我们可以搞到一些军需物资,但比起特训队来说,就实在差太远。我们身上那些装备,很多都是特别生产的,别说市面上没有卖,就是部队里也找不到。只有问问吕竞男,这次行动之后那些特别器械是如何处理的,如果实在不行,恐怕我们还得通过特别途径从国外找些稍次的替代品。关于情报资源,我负责替你准备好,这点你不用担心。”

听着导师的话,卓木强巴只有点头的份儿。这时,张立和岳阳来向方新教授道别,吕竞男将卓木强巴叫出去交代一些解散事宜,包括资金问题、人员问题、物资问题。卓木强巴得到肯定的答复,国家提供的装备,虽说是卓木强巴全力资助下生产的,但那属于国家机密,哪怕一颗螺丝钉,也不能外流;他的基金会里的余款,也刚好用完,剩下不足三位数。

卓木强巴像做了亏心事一般,不敢直面吕竞男的目光,交代完相关事宜,就逃命似的离开,拿着不足三位数的存折和厚厚的一本账目清单,苦笑着回到病房。这边,岳阳和张立也刚刚要离开病房,不知道他们和方新教授谈了些什么,两人都泪流满面。一看到卓木强巴,岳阳就拥抱了上去,哭着道:“强巴少爷,你真是有一位好导师啊!”卓木强反而不知所措。

没有惜别,也没有珍重,似乎所有的人,都不愿面对那残酷的解散。亚拉法师行踪飘忽,来去不定,只有吕竟男知道他已经离开。张立和岳阳是偷偷走的,他们不愿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那种别离,只留下片言的信,大意就是高兴加人这个团体,感谢教官的培养和强巴少爷的多次照顾,鼓励强巴少爷不要灰心,以后会继续努力,今后有机会肯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云云……

卓木强巴看了这封写得吞吞吐吐、词不达意的告别信哭笑不得,给教授看了也是微笑摇头,两个人只写了一封信,

居然是联合署名。后来教授和胡杨队长进行了一番长谈,事后教授愁眉不展,卓木强巴知道多半胡杨队长不能留下来,教授不说,他也不想再问。

第二天一早,吕竞男一身戎装,背着行囊,在医院的走廊里堵住了卓木强巴。卓木强巴心中竟有一丝怅然,敏敏走了,张立、岳阳走了,如今连教官也要走了,他讪讪道:“你……也准备走啦,教官?”

吕竞男带几分讥笑,道:“肯和我说话啦?如果今天我不在医院拦住你,你是不是都不准备和我道别了?”

“哪……哪有……”吕竞男一笑,卓木强巴心中就打了个突,有些紧张起来,又咳嗽了两声。

吕竞男的目光有些迷乱,眼前这个神情疲惫、面色微黄、头发凌乱的高大男子,还是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盛气凌人的强巴少爷吗?她有些凄迷地举起手,想替卓木强巴理一理蓬乱的头发。卓木强巴微微一晃,吕竞男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份,手停在半空,再难前进半分;她凝视着卓木强巴,目光中带有别离的决然,卓木强巴看着鞋面儿,不敢对视。终于,吕竞男的手退了回去,低声道:“你……要保重身体。”“你也一样,教官。”

吕竞男突然从军装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含情脉脉道:“这个……”卓木强巴如遭雷击,赶紧退了一步,这种情况,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吕竞男面若冰霜,命令道:“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过来,拿着!”

卓木强巴尴尬道:“教官,你知道……我……”

吕竞男将纸条强塞人卓木强巴手中,杏眉倒竖道:“这张名单,有帕巴拉神庙研究小组成员的联系方式,我想你们会用得着。你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现在是什么社会了,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又会错意了,卓木强巴那个窘,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赶紧道:“谢谢,咳咳,谢谢你教官!”见吕竞男又皱起了眉头,忙解释道,“咳……咳,我知道,虽然这样说太……显得太生疏了,但是除了说谢谢,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词来表示……”卓木强巴知道,吕竞男是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在帮助他们了。

吕竞男淡淡道:“不要想得那么复杂,这是我以个人身份与那些专家们交流时取得的联系方式,方新教授多少知道些,但可能不全。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走了。”说完,她迈开大步,终于和卓木强巴擦肩而过。卓木强巴默默地跟送出医院,茫茫人海中,她不再回头。

约克郡,位于英格兰的东部,是见证英格兰历史的重要城市,来到约克,仿如穿越时光隧道来到中世纪。

这里有全英最大的歌德大教堂,不过索瑞斯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怀古的,他拿着一份报告,正漫步在德温河边。跑了几所著名的大学,联络了一批权威级专家,研究的结果都是一样,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一半惊喜,一半则是失望。研究结果显示,他所认为的那种介于动物与植物之间的进化体,并非如他想象的那样,那只是一群类似真菌的孢子结构。它们数量极多,如珊瑚虫一般借寄宿主群体生长,平日生命体完全埋藏在芽胞中,利用自身形成一个空气囊泡,生命完全处于停滞状态;一旦遇水,它们便恢复活性,除体积膨胀以外,还以某些细菌特有的疯狂繁殖速度,几乎每分钟它们的数量都以立次方增长;加

之它们是靠出芽进行分裂繁殖,个体与个体之间几乎呈一种分子共价键的连接,为了占取更多的生存空间,吸收更多的水分,它们会往有水的地方攒缩,那时爆发的收缩力异常惊人,哪怕只是指头粗细的一条线,其收缩的拉力也可达到上百公斤。虽然不是索瑞斯期望的生物种类,但毕竟也是让生物学界动容的惊天发现。

索瑞斯绕过一片丛林,大学里的人影渐渐稀少,在无人处,他停了下来,淡淡道:“你还要跟多久?出来吧。”他知道,这一段时间,自己都被人跟踪着。这次跟得这么明显,显然对方已经做好露面的准备了。

一道黑影闪过那人竟然从一株近十米高的树丫上直接跳落,稳稳地落地,微笑道:“警觉性挺高的,索瑞斯。”如果卓木强巴在这里定会大吃一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头银发的肖恩。

索瑞斯看了肖恩一眼,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一脸不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你,律师肖恩。你不是d组的人吗?为什么跟着我?难道想插手我们t组的事?”

“t组吗?”肖恩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道,“哎呀,你们t组原来还存在啊?我以为你们t组早就被解散掉了,冒昧地问一句,你们还有多少个人呀?你们的决策者呢?好像很多年都没有看到他了嘛。”

索瑞斯怒目咧齿,但他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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