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1 / 1)

小妹跟屁虫一样追上他。

裴宿恒当然知道杨月惠家里不缺伞,他不过想要个理由,早点见到安平。每天半夜才等到安平回家,身上总带著若有若无的女人的香水味。他已经快忍到极限。

杨月惠家的小巷子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太窄,出租车进不去。

两个人撑著小伞顶风冒雨,还没走到那一排古朴的二层小楼下面,一边肩膀就湿透了。

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开门。约会临时改变地点再正常不过,两人却不免扫兴,耷拉著脑袋往回走。半路迎面并排走来三个人,安平依稀也在其中。

情绪莫名的焦躁,将要碰面时,裴宿恒拉著小妹躲进一旁的墙角。

最外侧那人果然是安平,跟杨月惠一同搀扶著中间的人。路面湿滑,他们只专心脚下,经过墙角时,并未发现异样。

裴宿恒视线一直追随著安平。擦肩而过的一瞬,瞥了一眼中间那人。心脏一挣後背刷地冒出一层冷汗──那人的风帽下,是一张重度烧伤的脸,皮肤布满狰狞的瘢痕,模糊的找不到五官。

三人渐渐走远,进了杨月惠家旁边的一栋小楼。

小妹眯眼看著,长长舒一口气,“原来许老师跟杨老师是邻居。”

“你认识他?”

“嗯,”小妹点头,想想又摇头,“也谈不上认识,就是去一中找同学时在图书馆碰上见过一面。当时没准备,吓得哇哇大叫。”回头打量裴宿恒,“不错嘛,有点胆子,居然没叫出来。”

裴宿恒无奈,黑沈沈的眼里分明有丝不忍:那样太伤人。

“我也不想啊,”小妹往手里呵口气,满脸懊悔,“实在是没防备。”

雨不知何时停了。再等下去没有意义。

两人慢慢往回走,一路上都没有再开口。等出了那条幽深小巷,重新站在喧闹的街边,小妹才恍如梦醒般道:“说起来,许老师真的很可怜。不过是喜欢上自己的学生,谁知就遭了这麽大的难。”

裴宿恒猜想那人定有一段故事,找了一间清净咖啡屋坐下,静静听小妹讲下去。

“许老师跟杨老师是同事,也是一中的。不过他在後勤图书室。他那样的身体你也见了,不可能任课的,给份闲差算是照顾。听以前在一中读书的同学说,许老师是本地人,当年有名的大才子,一路重点读下来,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b大。他是真聪明,进了大学仍旧是尖子,保研公费留学,前途一片光明。可後来他喜欢上自己带的一个学生,为了跟那学生在一起,辞了大学的工作,去s市做了名中学老师。

“有一年,许老师的学校组织春游,途中遭遇车祸,为了抢救学生,许老师逃得慢了,陷在爆炸起火的汽车里,救出来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许老师的那个爱人好像心里一直有别人,对他不怎麽上心。出了事就更看不上他,等不及许老师从病床上爬起来,那人就带著新恋人快快活活出国了。之後等身体好一些,许老师就转校回到本地。他怕吓到别人,回来後除了上班,一直深居简出。但当初他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城里每个人几乎都知道,很多人为了亲眼看看当年的大才子变成了什麽样,天天去一中门口堵人。据说那个时候,许老师差点崩溃。过了这些年,情况才算好一些。”

小妹讲完,低头轻轻搅拌咖啡。四周醇香温暖的空气,此时如结了层层冰霜,凝固了一般,冷滞干涩地叫人窒息。

裴宿恒握著渐渐冷却的咖啡杯,低低地说:“那个学生,是个男人?”

“嗯,女人的话,当年看热闹的人应该会少一些吧。”

世人的残忍大抵如此,对异於自己的人事物,向来不乏排斥唾弃的热情。在悲剧面前,异端也更不容易获得同情,反而会被视为违背伦常的惩罚。身体颓败心智崩塌,全被冷眼看做自作自受,白白给闲人增添耻笑的把柄。

“也许是我太天真,见了这麽多别人的悲剧还是认为爱情从来没有错,错的是世人的偏见。两个人相爱不容易,爱了就要在一起。”小妹难得正经,黑白分明的大眼一瞬不瞬看著裴宿恒。

裴宿恒饮尽杯中的咖啡。冰冷的苦涩在身体中冲撞,最终扎在胸口,伸出触手,抓住那颗狂跳的心,沈甸甸地下坠。他自幼受尽冷遇,并不在乎旁人的侧目,可他有什麽资格为了一己私心,强迫心爱的人偏离正常轨道,与他一同面对那些鄙夷嘲笑?感情磨不过生活,佳侣尚会变怨偶,何况注定会被视为异类的他们。他不是没有小妹的勇气,他只是不愿亲手打破心底最宝贵那份爱恋。

这个世界,不是爱情的天堂。他从来都明白。

平生多情 三十五

三十五

马上要到圣诞节,美国那边新学期即将开始。裴宿恒把复课所需的材料传给大洋彼岸,一周後收到对方寄来的复课通知。

最多再有一个月,就要离开。

安平留在家里的时间多起来,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神似乎蕴满了暗幽深沈的情绪,仔细去看,却又清白明净的痕迹全无。

做参赛模型的事裴宿恒暂时放下。美萍近来病情反复,总分不清他跟豆豆,一人一狗名字混著喊。剩下的日子,他要同安平一道陪美萍去医院,要带豆豆做一次全身检查,要把之前新创糕点的烘焙方法整理出来,还惦念著要把安平家里老旧的家具修理一遍。

从早忙到晚,时间还是不够用。

圣诞节和元旦在忙碌中悄然走远。动身前几天,裴宿恒忙的差不多了。那些上了岁数的家具经过一番收拾,上过漆、打过蜡,也能旧貌换新颜,显出几分新鲜的生气,连带著整个屋子都不一样了。

只有安平的卧室,他私心的未作任何改动。床铺、书桌、沙发、衣柜,卧室里的所有陈设依然带著不可忽视的裂纹和缺损,洁净而陈旧的站在原处。这些老迈的家具,纹理间都渗透著安平的气息,或许,还有自己的气息掺揉其中。

他不想用涂料把那些纠缠的痕迹涂抹掉。他舍不得。

但还是想留下些什麽,一盏台灯或是一只口杯,不必太显眼,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陪著安平就好。只是现在动手做显然已来不及,买来的又没有意义。思索著,手指滑过书柜里码得整整齐齐的书。

安平做事向来条理,书柜里的书都分类摆放,每一类占一层,最下面的美术画册已起了毛边,显然是最常看的。裴宿恒翻了翻,大多是传统工笔画和古典油画的集子。安平与他的爱好多有重叠。具体到美术方面,他们都偏爱用灰冷的色彩营造氛围,不喜欢用过於强烈的色调刺激视觉,相比色彩

的运用对技巧更倚重一些。

这样说来,也许可以把自己最喜欢的几本画集留下,以安平的性格应该会喜欢。

放回画册时,注意到书籍背後放了一只收纳盒。很老式的红木盒,用方巾盖著,盒面上绘有并蒂莲的图案。裴宿恒记得自己送给安平的那挂风铃,好像就收在这只盒子里。

不自觉笑了笑,裴宿恒把盒子拿出来打开,风铃果然在里面,怕无意中撞碎,还重新用棉布小心的包裹了。

心里升起小小的喜悦。这样,也该知足了。

正要把盒子盖上,发现盖子上还有一个小夹层,放著一本素描簿。犹豫片刻,裴宿恒翻开了素描簿。

跟他一样,绘画方面安平也偏爱景物,极少会画肖像。

但这本几十页的素描薄,每一页都是人像。大多数的画页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气质儒雅面容清秀的男人,一个美丽而温雅的女人。女人眉眼精致,裴宿恒依稀认得出,是年轻时的郑美萍。偶尔有几幅,还画有一个两三岁大小的男孩,男孩的面孔处理的极模糊,看不分明,但那娇憨情态已足够让人心生怜爱,想必是幼年时的安平吧。

()

裴宿恒一页页翻看,心口愈见痛楚。

他与安平一样,生长在残缺的家庭,自幼父母离散,无人看顾,尝尽人情冷暖。这薄薄一本画册,寄满了对父母至亲的思恋,对家庭美满的渴望,这一切他都感同身受。也许就是这份同病相怜,初见时,便毫无缘由的对安平生出强烈的亲切感,似乎是前世的故人在今生重逢,只看一眼便不愿再分离。费劲心神缠上来,几个月过去,安平早已成为他最舍不下的至亲至爱。无数次幻想,可以在这个安静的小城,与安平长久相守。他们两个残缺的人守在一起,合成一个家,带著美萍和豆豆,彼此抚慰关爱直到白发皓首。

如今,安平即将有一个家,那家里,却没有他的位置。他忍不住去想,以後安平珍藏的家庭画册里,是不是就要有那个女人?安平又会怎麽满怀爱恋,将那女人的影像亲手画下?

外面的寒风似是穿透墙壁又击穿胸膛。裴宿恒深深吸口气,控制著手指的颤抖,翻弄手中的画册。

他自虐般地渴望现在就能翻出女人的画像。让他痛的再狠一点,烈一点,也许就能彻底死心放弃。

纸张在指尖沙沙掀过,猛然间,裴宿恒像被施了定身法,僵直地呆愣住连呼吸都冰冻了。过了好久,他才如挣扎的溺水者,猛地挣出水面。口鼻一下涌入大量空气,呛得他咳嗽不止。等体内狂涌的战栗稍稍平歇,裴宿恒闭了闭双眼,复又张开。贪婪地凝视著摊开的画纸。

最後一幅画像,赫然便是他。眉眼发丝,无一不精心勾绘,惟妙惟肖,相机一样一丝不差地将他的模样印在画纸上。

眼睛不自觉地湿润了。

如果,如果对他没有一点感觉,安平会偷偷画他?会将他的肖像如此细心地收在这里?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响起来,裴宿恒摩挲著自己的画像,心绪起伏,等它响了四五回才惊醒按下接听键。小妹的训斥劈里啪啦钻进耳朵:

“你怎麽回事过这麽久才听?又失魂落魄暗自伤神呢是吧?你看你那软趴趴的样儿,就知道在人面前装乖宝宝,再躲起来折腾自己,

连试都不敢试一下,还是不是个男人?我可告诉你,我爸说了,这个月他就催著平哥跟杨老师订婚,你这回真要是两手一甩逃跑了,以後可就再没机会了。平哥那人我最清楚,他一旦认定了谁了就绝不会再回头,到时候你就算……”

裴宿恒扔下手机冲出去。安平出门前说过,今天要带丁丁去新开的一家糕点屋吃蛋糕。裴宿恒抓住老王逼问出地址,把人一甩撒腿就跑。

人一激动就容易头脑发热,裴宿恒忘了世上还有出租车这种事物,甩开两条腿,一路冲刺。

数九寒天,别人裹了羽绒服还冷得发抖,他只穿著衬衫,跑得满头大汗,五脏六腑像点了火,烤得他嗓子直冒烟。

他淌著一头热汗,火烧火燎抢匪一样撞进糕点屋,一踏进去立刻吸引来大半的注意力。裴宿恒没空理会,只急著四处搜索安平。不等他找到目标,安平先一脸担忧的跑到他跟前,“宿恒,出什麽事了?怎麽这样就出来了?连件外套也不穿。”安平一边念著他,一边忙著把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上。

擂鼓般的心脏跳得更快。裴宿恒使出全身的力量控制著没当场失态,一把将安平拉出去:“跟我来!”

杨月惠在後面喊他们。可他管不了这麽多了,牵著安平又是一气没命的狂奔,活像背後有人追杀。直到安平实在跑不动了,才拐进一个冷清的巷子停下。

“宿恒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安平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抬头问他。

剧烈的奔跑让安平平日过於苍白的脸浮上一点粉红,喘息的嘴巴也红豔豔的,好似点了胭脂一般。

裴宿恒目光闪亮,涨的满脸通红,一颗心马上就要从口里蹦出来。

“宿恒。”安平的担忧更甚,满含忧心的目光似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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