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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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秋季的一天,文书送给韩立冬一个大红的请柬,打开来一看,却是桂枝邀请参加她的婚礼,还请他当证婚人。文书说,新郎是桂大夫的高中同学,至今仍在村里当农民。

胡泊收拾整理着自己布置的小暗室。这暗室是前几年冲洗放大黑白照片用的。这几年流行彩色照片,都是上小三的影楼去冲扩,小暗室就很少用了。他把一些物品归拢了一下,却找出来一套农姑装。高领、红底、镶黄边、绣着月季花的褂子,红色的裤子,左裤腿上也绣着月季花,还有一双大红的绣花布鞋。是小三经理想上个农姑装的摄影项目,让胡泊去买的,还没给他送过去。

◇欢◇迎◇访◇问◇bsp; 第59节:心情在别处(59)

胡泊拿起那件红褂子,看了看,心不由得“忽悠”了一下。

那还是22年前,他和金大章、李长胜在南部山区的那个小村下乡当知青的工夫。胡泊平时爱摆弄钟表、自行车什么的,村里乡亲就常找他帮忙。

这天,胡泊又在屋里给一个村民大叔修座钟。那钟打买了七八年就没修过。在农家房里烟熏火燎,齿轮、发条上全是油泥。胡泊用块从拖拉机手那里搞来的旧棉纱,擦了好半天才擦出点儿黄铜色来。

金大章来叫他,神秘兮兮地。

“干什么去?”

“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金大章领着他出了村,转过一片苹果园。那果园被浓绿的刺槐围起的篱笆遮着,从枝叶缝隙里可以看见园内的树上挂着一个个青色的果子。

“偷果子?不干不干!”胡泊住了脚。刚到那小村时,金大章常约胡泊、李长胜出去偷西瓜、偷甜瓜、偷萝卜、偷地瓜、偷豆子。有一天晚上去偷西瓜,让个看瓜的人拿土枪追出去一百多米,差点儿丧了命。

“不不,绝对不是偷东西。是,是……你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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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金大章又走了一段路,前边是一片菜园。胡泊还要往前走,金大章一把拉住了他,伸手一指:“你看!”

绿色的菜园子里,有个红衫子人儿在推水车,那衫子在落日的晚霞之中,犹如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胡泊定定神儿,看清了那是个大辫子农姑,推着水车一圈一圈走着,不时还把搭到胸前的大辫子挑到身后去。虽看不清她的模样儿,但从体态上看,姑娘长得挺匀称,个头在一米六左右。

“走!找她拉拉去!”

“不不!俺不去,不去!”

“走走,你看你,像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叫驴!”

兴许金大章想找个伴儿,不由分说拉着胡泊过去了。见了农姑,金大章脸皮厚,自来熟,打了个招呼:“哟,雪儿,推水车哩!”全村的十几个俊巴点儿的大姑娘、小媳妇他全能叫出名来。

农姑似乎见过他们,没吭声,只点了点头。金大章为了防止尴尬,忙笑容可掬:“俺洗洗脸,喝口水。刚才,拔草去了,弄了一头土。”

农姑就停了步子,让金大章在水车旁的石槽里洗脸洗手。胡泊却不敢看那农姑,也低着头去洗脸洗手。

金大章跟农姑搭讪了没几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水车木杆,殷勤地说:“我帮你推,你歇会儿。”不由分说就推了起来。

农姑显然有些累了,在一旁站了站,喘息了片刻,就拿一把锨去看水沟。胡泊转脸看,园里种了几畦芸豆,几畦黄瓜,还有两畦韭菜。夏季,黄瓜每天傍晚都得浇一次,下了雨也得马上浇。如果不浇,雨水就把黄瓜根沤烂了。

金大章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农姑搭讪,农姑却只“嗯嗯”地应着。胡泊替金大章推了一会儿水车,金大章就在农姑身旁说话,说的什么,没听见。只看见胭脂色的霞光罩着他们,非常的好看。

浇完地天已全黑下来了,三人就朝村里走。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农姑独自扛了锨沿着桑树林中的一条小路去了村里。大概是怕跟两个知青小伙在一块儿让村里人说闲话。

村舍被一团浓浓的青灰色的炊烟罩着。村中不时传来狗叫、鸭叫、鹅叫、牛叫、驴叫、孩子的哭声,还有女人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喊声。

金大章目送农姑的身影隐入了那一片黑黝黝的桑林,对胡泊一拍巴掌:“嘿!真美!我瞅了好几次了,想跟她说说话,就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啧!真赛!”又问,“这丫头美吧?”

胡泊说:“我、我没看清!”

金大章咚地捣了胡泊一拳:“真是个老逊!连看都没敢看人家?这姑娘是大双眼皮儿,苹果脸儿,身子圆圆的,就跟梭鱼似的。你呀,嘿!”

胡泊真的没敢看农姑的眉眼儿。脑子里的印象就是那一件红花衫子和那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

隔了两天,那农民大叔的座钟修好了,胡泊怕放在屋里让金大章他们弄坏了,也担心让不三不四的人来偷走,吃了晚饭就抱了座钟去那农民大叔的家。走过一条小街,又拐进一个小胡同,迎面扑来的是炊烟、牛粪、青草的浓重气息。在一个小院破败的木板门前,他喊了几声,听得院里传出个女孩的声音:“来了!来了!”随着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门开了。胡泊一下子愣住了,怎么是她?

开门的竟是前天推水车浇菜的那个红衫子农姑。

农姑看到了他抱的座钟,明白了怎么回事,嫣然一笑,亲切地叫了声:“哥,快家来,快家来!”忙把胡泊往屋里让。

胡泊抱着钟进了门,见院里堆了一些零散的麦秸和玉米秆,三间小趴趴石头屋坐北朝南,门口有一棵挂满了青黄果子的石榴树。

胡泊还是拘束,想把座钟还给农姑就走,农姑却没接那钟,而是引他进了屋。屋内一张旧方桌上,摆了一盏墨水瓶做的煤油灯,乌黑的墙上贴着样板戏的剧照年画,《红灯记》中穿红褂子、高举红灯的铁梅,《沙家浜》中有两个大酒窝的阿庆嫂。正中贴了一张毛主席像。两旁条幅上的字是:“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虹§桥书§吧§bsp; 第60节:心情在别处(60)

家里怎的就这一个农姑?胡泊有些窘迫起来,额头、后脊梁上冒出了汗。要是那个大叔在家,跟他还可以说几句话。

农姑这才接过了座钟,放在了方桌上。说:“俺爸和俺哥送俺妈上公社卫生院看病去了,早上去的,到这时还没回来。”又说,“俺妈,有关节炎,走路都挺费劲。那年在

地里收麦子,出了汗遭了大雨激的。”

听农姑说话又脆又亮,如铃儿丁冬,实在好听。再壮起胆子看看她,煤油灯不太亮的光晕里,黑红的圆脸儿,黑黑的、弯弯的眉毛,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透出一股子俊气来。果然是大双眼皮儿,睫毛又黑、又浓、又长。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一个姑娘,觉得这农姑跟他那几个一块儿来下乡的女同学很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十几年之后他回味这次看农姑时的感觉,最突出的是她的纯洁、美丽,最重要的是她的诚恳、朴实,就像一棵山荠菜。嚼在嘴里,又甜又苦,一股子泥土味儿。

胡泊问她:“你上了几年学?”

农姑说:“嗨,上了四年。后来妈病了,爸要下地干活,哥上初中,家务活没人干,我就下了学,帮妈干家务,再是照顾妈。”

胡泊在心里算了算,她辍学时也不过十一二岁。又想,城里十一二岁的女孩都在干吗?

胡泊壮了壮胆子,又问:“你叫雪儿?”

农姑“嗯”了一声,说:“那是俺的小名。下了学,也没叫俺大名的了。俺是腊月里生的,生俺的那天正好下大雪。爸就给俺起了这么个名。”又抬眼问,“你呢?哥叫啥?”

胡泊说:“我叫胡泊。同学们都叫我小泊。”

农姑问:“波涛的波?”

胡泊说:“三点水加个白字,水泊梁山的泊。”

雪儿“噢”了一声,问:“哥,你今年多大?”

“19,你呢?”

“17。”

两人一时又无话可说了。煤油灯的火焰扑扑地跳着,胡泊似乎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再看她时,瞅见了对方领口处露出的红兜肚的黑镶边,心跳得更厉害了。

停了一会儿,胡泊瞅瞅那座钟,说:“钟修好了。主要是太脏,好几年没上过油。机器跑不动了。这样就没事了。冬天在屋里做饭,最好把钟放到里屋,用个塑料袋罩起来。要不烟熏火呛的还得脏。”

雪儿说:“小泊哥,那太谢谢你了。”

胡泊说:“不用谢!”说着要走,心里却不想走。

雪儿说:“你等等。”就一头钻进了里屋,接着又出来端油灯,说,“看不见。”胡泊立在屋中央的黑影里,知她是去找什么东西想感谢自己,就要走。他为村民们干活是从不收什么报酬的。有时修了自行车,村民们送他一瓢鸡蛋、一碗绿豆,他都是去交给知青灶上让同学们一块儿分享。

雪儿这时出来了,端了满满一葫芦瓢大红干枣。胡泊不去接。雪儿瞪着他,有点儿不高兴了:“哥,你是嫌俺是咋的?”胡泊还有点儿为难,雪儿却拉起了他的一只手,把瓢放在了他手上。

雪儿的手又粗糙又温暖,以至后来他第一次握住飘儿柔滑小巧的手时,觉得怎么也没有雪儿拉他的手时的感觉。那种麻酥酥的接触,如一股电流迅速传遍了全身。

雪儿一直送他到大门口,临别时又小声说:“小泊哥,有空就来家坐坐。只是俺这个家……唉!”又叮嘱了一句,“要来,就晚上来,别让别人看见……”

胡泊端着那一瓢枣走了十几步,又回头看,雪儿一只手扶住破木板门框,身子斜倚在上边,怔怔地看着他。那神情又神圣又专注,

目光是挺复杂的。

那一瓢大红枣,他没让金大章、李长胜他们知道。要让他们看见,不到几分钟就会风扫残云。尤其是金大章那个馋鬼,连地里的生茄子都吃。

胡泊进了知青点小院,见院中无人,忙到院角的麦秸垛边,扒开一堆麦草,把那一瓢大红枣放进了草窝里,又用草盖好。回到屋里,装做若无其事。

第二天一大早,胡泊拿了个洗得挺干净的小布口袋要去装那些大红枣。那小布口袋是妈为他装花生米缝的。当他到了那个草垛边上时,却见草乱糟糟的,显然是被动过了。他急忙扒开那堆草,草窝里的瓢中只剩下一小堆枣。他端起那瓢,数了数枣只有19颗。是谁偷了枣呢?显然不是人,如果是金大章,他早就一扫而光,且得意扬扬地大喊大叫宣扬胜利了。胡泊把19颗红枣仍装进布口袋,装进裤兜,回屋塞进了柳条箱里。几天后的一个半夜里他出来解手,听得墙角有瑟瑟的声响,心中一惊,暗想莫不是蛇?他从小就怕蛇,一听人说蛇头皮就发麻。他壮着胆子打开手电走过去一照,却是一只大刺猬。刺猬见了灯光,先是愣了愣,接着顺墙根儿往前爬。胡泊就跟着刺猬走,走着走着,刺猬爬到一个石窝旁,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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