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部分(1 / 1)

18

傍晚七点了,夕纪正在加护病房,观察白天手术患者的术后情况,目前并没有变化,患者也睡得很沉。

血压、心电图、肺动脉导管等等,该监看的东西很多,一刻也不能大意。

其实,这段时间对夕纪来说是最痛苦的。紧张的手术总算结束,却还不能喘口气。紧绷的神经早已疲累不堪,越想集中精神,眼皮反而越沉重。为了保持清醒,她把冰凉的冰枕垫在脖子上,冷却效果却越来越弱。

元宫正与ce田村小声j谈,谈的好像是人工心肺装置的异常。虽说异常,其实在手术过程中,正如田村所保证的,并没有发生任何问题。只是身为专业工程师,还是无法放心吧。田村表示想彻底调查,希望医师这两、三天使用其他装置。

元宫表示会与教授商量,田村好像让步了,向夕纪打声招呼便离开了。

“工程师真顽固。不过,大概要这样才能做那一行吧。”元宫苦笑,打了一个大呵欠。

“和医师是不同人种吗”

他对夕纪的问题摇摇头。“我觉得是同一种。我们维护人类的健康、治病,他们保持医疗器械的正常运作、排除故障。双方都是无法妥协。”

很有说服力的说法。夕纪点点头。

自动门开了,护士菅沼庸子走进来。夕纪感到一阵郁闷,明明只是因为工作才与元宫独处,但事后可能又会被冷言冷语,甚至想g脆离席算了。

“元宫医师,加藤先生来了。”菅沼庸子说道。

“加藤先生呃,是哪位”

“这位。”她把备妥的病历递出。“三个月前过世的加藤和夫先生的儿子。”

元宫接过病历,夕纪也稍微探头看了一下。名字是加藤和夫,年龄七十八岁,依病历上填写的内容,该患者因胸部大动脉瘤接受过三次手术。看来是阶段x手术,不过第三次是紧急手术,夕纪推测可能是瘤破裂了。

“是他啊。”元宫的表情变了。“那时候没能救活。那,他儿子为什么现在跑来”

“这个……”菅沼庸子朝夕纪看了一眼,似乎在提防住院医师。

夕纪站起来,假装找资料,离开他们身边。

菅沼庸子靠近元宫,耳语了 。

“现在才跑来说这些”元宫的声调提高。“怎么又……”

听到他这么说,夕纪不得不回头。

“现在人在哪里”元宫问庸子。

“我请他在会客室等。要怎么做呢医师如果分不开身,要请他以后再来吗”

元宫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用,我去见他。我不想让他以为我在逃避。”

“要联络事务局吗”

“还不用!要是谈不拢,我再去报告。你带加藤先生到咨询室,我马上过去。”

“好的。”菅沼庸子点点头便离开了。

元宫拿着刚才的病历,眉头深锁,发出沉吟般的声音。

“冰室,这里你一个人没问题吧”他说,视线并没有离开病历。

“没问题,患者的状况也很稳定。”

“要是有什么状况就叩我。你也听到了,我人会在咨询室。”

夕纪简短地应了一声。她很想

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但又怕元宫说住院医师别管闲事,所以什么都不敢问。

但元宫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是怀疑有医疗疏失。”

咦!夕纪吃了一惊。

“听起来,是怀疑他父亲死于医院的过失。”

“可是,患者过世的原因是动脉瘤破裂吧”

“对,家属也明白这一点。只是,他们好像怀疑血管最后会破裂,是因为医师误诊。”

“最后”

“这名患者动了三次手术。他的病灶分布范围相当大,年事也高,所以一次全部摘除很危险。第一次是全主动脉弓置换,第二次是绕道手术。这时候就知道还有瘤没摘除,可是当时已经是极限了,患者太虚弱,没办法赶着做第三次。我不想找借口,但这也征求过西园医师的同意。”

“结果没有摘除的动脉瘤破裂了”

元宫对夕纪的问题轻轻点头。“送进来的时候,脊椎动脉已经发生灌流障碍,也引发重度并发症。即使救回一命,意识也不可能恢复了。”

“家属却认为是医疗疏失”

“我们事先已向患者本人和家属说明手术会分好几次进行。在第二次手术进行之后,也告知患者体内还有动脉瘤。我说,虽然有破裂的危险,但还是以患者恢复体力为优先。患者去世时,家属们并没有表示不满啊。”元宫咬了咬嘴唇。

“怎么到现在才……”

“我也不清楚,但也许跟那件事有关。”元宫冒出这一句话。

“那件事”

“恐吓信。你说犯人的要求,已经在患者之间传开了吧。”

夕纪点点头。“好像有几个患者知情。”

“或许这些话也传进加藤先生耳里。收到这种恐吓信,难怪有人会怀疑这家医院是不是隐瞒了医疗疏失。”

“家属的意思是,元宫医师的疏失导致加藤和夫先生过世”

“我想他们还没有这么认定,不过显然开始怀疑了。即使医师再怎么尽力,家人在医院里过世,家属还是无法打从心里坦然接受。就算过了好几年,还是会质疑当时是不是有其他抢救方法。他们没有说出来,只是因为没有机会。所以,这次的恐吓信,对抱持这种潜在怀疑的家属而言,可能是一条导火线。总之,我去向他们说明,我们并没有做任何亏心事。”

元宫吐了一口气,开了门大步向前。

目送他离去后,夕纪再度回来观察患者的术后状况。眼里虽然盯着数据,元宫的话却依然停留在脑海里。

即使医师已经尽力,家属还是无法打从心里坦然接受……

这正是夕纪本身的写照。无论听了多么合情合理的解释,要她打从心里相信西园医师已经尽了全力,仍然不可能。

这家医院是否隐瞒了医疗疏失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她自己会怎么回答她能够像元宫一样,斩钉截铁地说无愧于心吗

元宫过了一个小时才回来,西园也跟在他身后进来,所以夕纪很惊讶。

“患者状况如何”元宫问夕纪。

“很稳定,血压有点低,但应该没问题。”

元宫望着显示器的数据点点头。西园正在巡视其他患者。现在,包括白天接受手术的患者在内,加护病房

里共有五名病人。

“结果怎么样”夕纪问。

“我跟他们说明过了,他们肯不肯接受我就不知道了。”元宫的话很含糊。

“也请西园教授过去吗”

“因为教授刚好在,所以我就请教授也出席了。加藤先生看到教授特地过去,心情似乎稍微好一点。”

“加藤先生究竟在怀疑什么”

元宫板着一张脸,搔搔头。“就像我之前猜的,对第二次手术不满意。”

“绕道手术吗”

“他们怀疑那时候留下动脉瘤是我们的疏失,因为最后那些瘤破裂了。他们对此不满我能了解,但在现实中,遇到那种状况别无他法。这件事当时就已经事先说明了。”

“加藤先生不是接受了医师的说法才回去吗”

元宫叹了一口气,耸耸肩。“他说要回去找人商量一下,然后再来。谁知道他会找谁商量……”

“要坚持到最后。”西园双手c在口袋里,走近他们。“对家属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认同。医生不仅在治疗患者时竭尽全力,若最后得到的是令人遗憾的结果,在平复家属心灵创伤时也不能偷懒。家属要求多少次说明,就说明多少次。他们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们。要解除他们的怀疑,这是唯一的办法。”

元宫面向教授,点了两、三次头。“我会的。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不必向我道歉,要把这种事当做更上一层楼的磨练。我也有过同样的经验。”说完,西园看向夕纪,夕纪反骚穴地别开了视线。

“不过,事情好像比预期中还麻烦。像加藤先生那样,受到那封恐吓信影响而来医院的家属,可能还会再出现。”元宫说道。

“若是这样,就该想到医师是不是也要负责。家属会产生潜在x的不满,最大的原因无他,就是医师说明得不够清楚。”

“我会谨记在心。”

“好了,不必那么悲观。你差不多可以下班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冰室。”

“请交给我吧。”夕纪说,“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西园教授呢”

“我还会在这里,我有话要和冰室说。”

“是吗!那么,我先告辞了。”

元宫向西园行了一礼,走向门口。夕纪目送他离去之后,将视线转向患者的显示器画面。她知道自己全身紧绷,这是她第一次和西园单独待在加护病房。

“向患者的家属再三说明,”西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也等于是拯救医师本身。”

夕纪稍稍向后望。“拯救医师本身”

“无法救活患者,从某些方面来说,对医师造成的伤害、消耗更甚于家属。而要重新振作,需要的就是冷静检讨自己做了什么。如果不这么做,即使想面对下一名患者,也只会被不安压垮。就算最后的结果令人遗憾,但相信自己已经尽力,将成为往后医疗行为的支柱。”

夕纪默不作声。西园一定是指健介的事。听起来像是表明他相信自己已尽全力。

但是,凭什么要她全盘接受这番话

“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西园的这句话让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咦”

“我想让你见一个人,希望你晚上抽出空。”

“可是,我明天有很多……”

“工作方面,我会麻烦元宫他们。很抱歉,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因为只有明天有时间,我想让你见的那个人,下个星期就要离开r本了。”

“是什么人”

西园露出害臊的表情,擦了擦人中。“我儿子。”

夕纪一惊,说不出话来。

“是个不肖子,老大不小了还不结婚,做什么电脑绘图,说要去美国,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从事那方面的进修。我要替他办个小小的饯行宴,希望你也能出席。”

她正想说为什么我要出席,但把话吞了下来。

啊啊,对了,她这才想到,西园的儿子将来是她名义上的兄弟。

“家母呢”她想确认一下。

“当然也会请她同席。”西园明确地回答。

19

点一根烟足足花了三分多钟,因为风太强了。七尾叼着第一根烟,赶紧将第二根夹在耳上。他想趁第一根吸完火没熄之前,点起第二根。

他在医院外面;夜间出入口旁。直立式烟灰缸里的烟蒂烟灰随时都会满出来,可见得不仅是探病的访客,也有不少患者从病房里偷溜出来抽烟吧。

吸到剩下一半时,有两名男子从医院里走出来;一个穿着休闲运动服,另一个则是在睡衣外面罩着运动夹克,两人看起来年约四十五岁。

“哎呦喂呀,总算有烟可抽了。说到这,我明明是肠胃不好,如果是肺不好就算了,可是为什么大肠不好也得禁烟啊!你说是不是”看似患者的男子发起牢s。

“哦,因为人的内脏都连在一起,所以肠不好的时候,大概也不能抽烟吧。”看似访客的男人递出了烟盒。

那名患者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根烟,像是闻香似地从鼻子下带过,再叼进嘴里。

访客以zippo打火机替他点烟,接着也为自己点火。

七尾在一旁看着两人动作,心想以后也要用打火机。

“不过,你住这家医院没问题吗”访客以烟指着建筑物。

“没问题什么意思”

“不是引起很多s动吗恐吓说什么要炸掉医院的,我从电视上看来的。”

“哦,那个喔。医生有来说明啊,还说要是我们担心,可以办转院手续。一下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后来觉得麻烦,就回说现在这样就好了。反正,那多半是恶作剧吧如果什么事都要当真,这年头r子怎么过啊!”

“对啊,大概是恶作剧吧。”访客以轻松的口吻表示赞同,又稍微压低声音说:“不过,那传闻是真的吗”

“传闻你说那个啊医疗疏失”患者也跟着压低声音。

“嗯,我听说好像瞒了不少。”

“瞒你是说医院有这种过失”

嗯,访客点点头,然后向七尾瞄了一眼,看来还是在意旁人的耳目。七尾转身,拿出手机假装拨打,他没有偷听的意思,但也不想打断他们谈话。

“你从哪里听来的”患者问。

“跟你说,我有个同事的妈妈以前也在这里住院,他说他妈妈死得不明不白。”

“怎么说”

“细节我没问,不过好像是院内感染。r……什么来着好像是一堆英文字母拼成的病。”

应该是rsa感染症吧,七尾猜想。这是一种常见的院内感染。

“对啊!本来得的是不相g的病,为了动手术才住院的,可是住进去没两天,就得了那种病,还没动手术就死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很奇怪啊!是在医院里感染什么奇怪的病菌吧”

“是啊,要是没住院,就不会得那种病了。这样子,家属怎能接受呢。”

“结果他怎么处理跟医院抗议吗”

“他当然去质问医院了,可是照医院的解释,意思是说那不是过失,好像说得那种病是没办法避免的。”

“这算什么这样他就算了”

“没有,他也不服气,去问认识的律师什么的,结果人家也说这种事没办法处理,后来就不了了之。”

患者哦了一声。“不能处理啊。”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医疗疏失不是很难证明吗我们一般人没办法啦!又没有医学常识,医院里的事情他们一瞒,我们就没辙了。”

“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可怕。”

“是啊,所以我才问你这家医院要不要紧。”

“你问我,我也答不上来啊。像我,只是割个息r而已,应该不会出什么离谱的大错吧。”

“也只有求老天保佑了。”

两人摁熄了烟,回到医院。七尾等他们离开后,才拿下夹在耳上的烟。在他们谈话时,他把第一根烟丢进了烟灰缸,又费了一番功夫,才点燃了第二根烟。

关于rsa感染,七尾也稍有认识。所谓的rsa,指的是葡萄球菌因某种原因而产生抗药x,葡萄球菌本身可说是无所不在,但健康的人不会发病。只不过,病菌有了抗药x就另当别论,经常在幼儿、老人、住院患者身上发病,由于没有特效药,因此引发肠炎、肺炎甚至败血症而丧命的例子时有所闻。光是听到院内感染这四个字,的确很容易认定是医院管理不善,但由于无法预测细菌是由谁或是经由何种媒介感染,所以事实上要做到完全预防几乎不可能,最多也只能将发病的患者隔离、针对症状予以治疗,只要医院在这方面没有缺失,就不能追究医院的责任。就刚才那两人的谈话内容,七尾认为帝都大学医院并没有错。只有在判定感染原因明显是出于预防工作不足,以及发病后的治疗不当时,才能追究医院的责任。

何谓医疗疏失其实是相当难定义的。医事法将其定义为在医疗行为造成有害结果时之所有医疗事故。其中,除了不可抗力所造成的案例之外,均视为医疗疏失。也就是因故意或过失所引起的,但通常不会有故意的情况。

依照这种说法,感觉医疗疏失的定义相当明确,然而现实中,问题在于是否为不可抗力。官司中所争执的,绝大多数都是这一点。

至于个中原因,在于患者与院方对事故肇因的看法不同。当事故发生时,包含医师在内的院方会将其原因诉诸于无可避免的外在因素,如疾病的特x或患者的体质等。相对于此,患者则将问题放在医护人员的能力不足、疏忽等个人因素上,这么一来自然会产生冲突。那封恐吓信便刺激了这部分的冲突,患者们的心情显然因此受到震

荡,这种动摇是否也是犯人的目的,七尾还不知道。

特殊犯搜查二组还不能说已经将这个案子正式列入调查。七尾和坂本正在帝都大学医学院和医院收集情报。医院事务局的说法不能当真,因为无法判断他们是否真的将一切开诚布公。

公开医疗疏失,并为此道歉——

犯人二度要求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七尾目前还未完全掌握。至少,帝都大学医院这几年没有发生这类纠纷。大约十年前曾发生过一个案例,一名患者被诊断为胃癌而接受胃部切除手术,事实上只是胃溃疡,不需要动手术。这个案例已由主治医师道歉,患者与医院也达成和解。

恐吓信若是单纯的恶作剧当然没问题,如果不是,那么犯人应该有明确而坚定的动机。这么一来,犯人今后可能会提出引发其动机的事实。七尾如此推测。

也许,关键尚未出现。

然而,这么想之后,他独自苦笑,一种自虐的笑。等到案子真的成立,自己大概会被调离第一线吧。

两年前,曾经发生一起大型信贷公司遭恐吓的案子。犯人持有公司客户名单,并说要在网路上公开,恐吓信也是透过网路寄发的。

七尾等人分析电子邮件,查出犯人主要是利用新宿的网咖,最后,埋伏的调查员成功逮捕了犯人。犯人是该公司的离职员工,离职前带走了顾客名单。

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问题,直到在犯人持有的名单中有了惊人发现后才趋于复杂。

那份名单是前科犯的详细资料。不仅有姓名、住址、前科、外貌特征等,人数多达数千人。

能够搜罗这种资料的组织只有一个,这件事一定有警视厅的人涉足。

然而,接下来的调查工作便没有进展,正确的说法是遭到高层的打压。七尾感到焦躁,因为警方又要重蹈护短这种遭人批判的覆辙了。

七尾依自己的判断采取了行动。他查出该公司有前任警察,调查与他们接触的人。结果,查出了某位人物。惊人的是,该人物位居警视厅的要职,而且有收受该公司高额报酬的嫌疑。

然而,七尾的调查在这里被打断,因为他奉命调查其他案件,一件不足以出动警视厅的小案子。

不久,便有警视厅的人遭到逮捕,但与七尾所追查的人物完全无关,然而警方并没有针对此事做更进一步的调查。在野党议员曾在国会里提出形式上的质询,但国家公安委员会委员长的答复也仅止于形式——“将加强处理,以防类似事件再度发生”,如此而已。

而,七尾之后也不断地遭到无形的压力。像这次这样,为无法确定是否为恶作剧的案子做基本调查,便是他的主要工作。若正式展开调查,他的名字便会被排除在负责名单之外。

警察的使命究竟是什么他每天质疑。防范犯罪,万一犯罪发生时,尽全力逮捕犯人,应该是这样的,但他实在不敢说现今的警察组织具备彻底实践的系统。

他想起尊敬的前辈冰室健介的话——人生而赋有使命。每当他细细体会这句话,焦躁感便油然而生,被一种没有完成使命的念头淹没。

第二根烟快烧到滤嘴了。他把烟丢进烟灰缸,走进医院,进门之后,左侧是警卫室的窗口。

“有没有什么状况

”他问其中一名警卫。

“没有。”中年警卫摇摇头。

七尾点点头,开始往前走。

一名男子从走廊上的厕所走出来,可能是骨折病患,他的右手臂从肩膀吊了起来,外面有一名女子在等候。

“好快呀。”女子说。

“里面有人。我们找别的厕所吧,里面那个人还哼歌哼得很高兴喔。”

这对男女离开后,七尾也经过那间厕所。但是,才走了几公尺便折返,打开厕所的门。

说不上是直觉,原本就不信所谓刑警的直觉。他感觉有异的,是哼歌这个说法。

男厕有两座并排的小便斗,里面有一间大号用的厕所,门是关上的。刚才那名男子应该是想上大号吧。

七尾自己也顺便小解,竖耳聆听,里面的确传来哼歌声,还有衣物摩擦声,卡锵卡锵的金属撞击声,可能是皮带之类吧。

七尾离开厕所往前走。这道走廊位于夜间出入口旁,白天很少有人经过,现在也没有人。

他再度停下脚步,总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再度走进厕所。

里面还是传来哼歌声以及衣物摩擦声。

既然发出了声音,里面的人应该没有昏倒。但他还是敲了敲门,“请问,你还好吧”

果然没有回应,七尾浑身紧张了起来。

他伸手扭动门把,一转就开了,原来没上锁。他直接把门打开。

就在这一瞬间,他听到咔嚓一声。与此同时,七尾确认里面空无一人,马桶盖是盖上的,上面放了一个东西,像是一个黑盒子。

他立即察觉有危险,下一秒,盒子便猛烈地喷烟。

20

透过玻璃,可以眺望窗外的庭园,透过打光,树丛间蜿蜒的流水闪闪发亮。看着这幅景象,不禁会忘记这里是饭店的五楼。

与夕纪隔着餐桌斜对的西园频频看表。好像约的是七点,还有一点时间。他们从医院离开得太早,但夕纪能够理解西园急着走的心情,常常只要晚一步离开,就得留下来替紧急被送入的患者看诊。

西园的表情变了,他朝着入口处举起手,女服务生正领着身穿灰s套装的百合惠进来。她的视线在西园和夕纪之间j互移动,一边走往餐桌。夕纪朝她微微点头。

“对不起,让你们等了一阵子吗”百合惠问西园。

“没有,也没等很久,是我们太早到了,因为还是放不下心。”

“很紧张”

“有点。”说着,西园看着夕纪笑。

百合惠在夕纪身旁的椅子坐下。

“道孝呢”

“还没到,刚才来过电话,应该快到了。”

“是吗工作怎么样没问题吗”这个问题是向夕纪发问的。

“不能算没问题,但西园教授叫我一定要来。”

“今天算特别的。不过上次也是特别的。”西园看看夕纪又看看百合惠。

“请问……道孝的事提了吗”百合惠问道。

“在计程车上讲了一些,不过,我想详细情况等本人来了再说。”

也对,百合惠说着点点头。夕纪可以感觉到她似乎也有点紧张。

道孝是西园儿子的名

字。正如西园所说的,他是在计程车上告诉夕纪的。

“老公,喝点东西吧”

听到百合惠对西园这么说,夕纪放在膝上的手一下子紧握。老公——

“也好。喝点啤酒好了。”西园看着夕纪。“你也喝啤酒吗”

“不了,我随时都有可能会被call回去,我喝茶就好。”

西园沉思般稍微闭了一下嘴,然后点点头。“也对。那么你呢”他问百合惠。

“我也喝茶。”

“好。”

西园叫来服务生,点了饮料。

看他正在脱上衣,百合惠立刻从旁帮忙,然后接过上衣,招手叫服务生,动作极其自然。

夕纪心想,他们就像一对真正的夫妻。同时她也感受到,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这两人已经逐渐建立起夫妻关系了。

啤酒和r本茶端上桌了。当夕纪拿起茶杯时,西园往入口处看,低声说:“喔,来了。”

一名身穿深s西装外套、年约三十岁的男子,正大步朝这里走来。一头长发似乎染过了,那双眼睛和轮廓分明的西园很像,但其他部位略显平板,给夕纪一种中x的印象。

“您好,对不起我来迟了。”他以清晰的口吻向百合惠道歉。

“没关系,我也才刚到。”百合惠回答。

从这番应答,夕纪得知他们早就认识了。

年轻男子一看到夕纪,表情变得有点严肃。

“先介绍一下吧!冰室,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我儿子道孝。”西园对夕纪说道。

她站起来,行了一礼:“你好,我姓冰室。”

“啊……,我是道孝,父亲平常多亏照顾。”道孝也起身点头。

“先坐下吧!道孝也是,请坐。”

在百合惠的招呼下,道孝在夕纪对面坐下。

“怎么好像相亲啊。”西园这么说,除了夕纪以外的三个人都笑了。

他们点的是怀石套膳。在动筷子的空挡,西园频频向道孝询问在美国的工作和生活。夕纪坚守听话者的立场,应该是说,她在用餐时小心翼翼地避免多说一个字。从他们的对话,听得出道孝似乎准备在电影制作公司旗下的某个特殊摄影公司工作。

“不要再提我的事啦,我倒想听听医院的事。”道孝苦笑着说。

“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我不是问老爸,我是问夕纪。”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得抬起头。道孝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

“怎么样西园教授对你来说,是个什么样的上司”

“别闹了。”

“老爸不要开口,我是在跟夕纪讲话。”道孝嫌吵地挥了挥手,再次问:“呐,怎么样”

夕纪放下筷子,低着头等待救援,但西园和百合惠都没有作声。她这才发现,他们俩也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夕纪抬起头,但不至于和道孝四目相对。“我认为西园教授身为医师,拥有高超的技术和知识,经验也很丰富,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这场合真教人坐立难安啊。”西园难为情地说道。

“真是好学生的标准答案。”道

孝的语气带着讽刺,接着又问:“那么,是值得尊敬的医生吗”

夕纪顿了一下才回答:“是的,当然。”

“你刚才犹豫了一下吧”

“没有啊……”

“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道孝竖起食指。

“喂,够了吧,别为难她了。”

“老爸你不要c嘴,这是很重要的问题。”

道孝的话让夕纪抬起头来,与他视线j会。他并没有转移视线。“你认为西园y平作为父亲怎么样”

夕纪的心脏剧烈跳动,她感觉旁边的百合惠屏住了气息。

“别闹了。”西园以手肘撞着儿子的手臂。

“我想了解一下,老爸也是吧确认这一点,不就是今晚聚餐的目的吗”道孝以那张中x面孔难以想象的强硬语气这么说之后,看着夕纪粲然一笑。“别客气,尽管说。听了你的回答,我才能放心去美国。”

这个单刀直入的问题,让夕纪不知如何是好。从道孝的口吻,听得出他并不反对他们再婚。不但如此,他还强烈地意识到这个即将成为后母的女x的亲生女儿。

在这之前,夕纪很少想到西园的家人,她一直烦恼的,是能不能把他当作父亲。但理所当然的,这个婚姻不止是百合惠和西园的问题。这一刻,她对此再度有了深刻的体认。

“怎么样”道孝又问。

夕纪吐了一口气。“老实说……,我不知道,对不起!”

夕纪眼角的余光瞥见西园点头,她不知道百合惠是什么表情。

“你赞成他们的婚事吗”道孝紧追不舍。

“我不反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不反对,但也不积极赞成,是吗”

“喂,你够了吧!”西园似乎已忍无可忍地喝斥道,“她说她不知道,是非常诚实的回答。她只知道在大学和医院的我,因为我们只有在身为教授和住院医师的立场上才有接触。在这种状况下,你问那种问题,她当然答不出来。”

“可是,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这跟年轻男女结婚是不一样的。”

“这种事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所以我不急,我打算让冰室好好想,花多少时间都没关系。”

“你要她怎么想”

“什么”

“我是问你,你要她怎么想。照现在这种情况,不管再过多久,夕纪也只看得到爸爸身为大学教授或是医师的样子,这样教她怎么判断你适不适合当她父亲”

道孝的话让西园陷入沉默,于是百合惠开口了。“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情,真的很花时间。夕纪当住院医师的这段期间,也很难去想……”

“我——”夕纪说,“认为这是我妈的人生,只要妈觉得好就好了,我没有任何不满。”

“你真的这么认为”道孝盯着她看。

真的,夕纪说着点点头。“我非常肯定,这不是该由我来想的事。”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好。”道孝转移视线,伸手去拿啤酒。

接下来的谈话有些冷场,尴尬的气氛包围了四个人。道孝或许认为自己应该负责,便对西园说:“对了,那个恐吓信事件怎么样了好像有不少传闻。”

西园停下筷子。“传

闻”

“我有朋友在出版社工作,他跟我说的,犯人的目的是揪出帝都大学医院的医疗疏失,这是真的吗”

西园呵呵地笑了。“发生这类事的时候,不负责任的揣测总是满天飞,若要一一应付还得了。”

“是有人捏造的吗”

“我不知道犯人有什么目的,也没听说医院有什么医疗疏失,也许有人知道些什么,但那个人不是我。”

“可是,如果不是恶作剧,还是得想一想吧要是医院被装了炸弹怎么办”

“那不是我们该想的事。”说完,西园的表情变了,手伸进西装内袋,站了起来。“失陪一下。”

看来是手机响了。夕纪感到奇怪,如果是医院打来的,怎么不是自己的手机响呢难道发生了什么必须请西园到场的事吗

西园很快就回来了,表情变得更严肃了。“抱歉,我有事得回医院,必须先走。”

“发生了什么事”百合惠的声音有些悲壮。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说到这里,西园语塞。大概是发现夕纪和道孝不安地望着他吧。

西园环顾四周,身子往餐桌探过来,低下头小声地说:“医院发生了小火灾,似乎是那个犯人搞的鬼。”

夕纪倒抽一口气。“是炸弹吗”她会这么说,是因为刚才道孝的话还停留在脑海里。

西园淡淡一笑,摇摇头。“电话里听起来好像不是,只是消防车也赶到了,事情好像闹得不小。总之,各科教授都要集合。”他看着百合惠说:“抱歉,因为这个缘故,之后就拜托你了。”

“现在回医院没问题吗危不危险”

“听说已没有危险。假使真有危险,我更要赶过去,医院里有很多我的患者。”

“教授,我也去。”夕纪也站起来。

西园犹豫了片刻,但随即点点头说:“好。”

21

事务局长笠木的表情僵硬,双眼充血,嘴唇发白。在他旁边的小野川院长则不时发出沉吟。从两人身上感觉得出一个共同点,就是怯s,置身于危险而恐惧的同时,想必也深怕失去目前的地位。

特殊犯罪搜查二组的组长本间和义,从档案中抬起头来,凹陷的眼窝射出锐利的目光,不客气地盯着两名医院负责人。“院方所掌握的医疗疏失,真的只有这六件吗还真少啊。”

“不,我们刚才也说明过了,那不是医疗疏失,我们举出的那六件案例,只是有可能引起误会而已,往后可能还会出现几例。”正在说明的笠木,脸上的汗水从太阴穴滴落。

“事实上,已经出现了。”小野川喃喃地说,“以前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患者或家属,要求说明当时治疗内容的案例,每一科都增加了。”

“哦——”本间颇感兴趣地看着院长。

“应该是受到恐吓信的影响。由于其中的内容流出去,造成不实传闻,以前的患者和家属现在才会找上门,因为对治疗结果不满的患者不在少数。”

“那些案例不叫医疗疏失吗”本间蓄意作弄般扬起嘴角。

小野川不悦地瞪大了眼。“每一件病例我们都尽了全力,没有问题。”

“如果是事实,应该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犯人吧。”本间的视线再

度回到档案。

“有没有可能是恶质的恶作剧呢”笠木以求救的眼神看着本间。

“这也不是不可能,不过现在已经不能仰赖这种不切实际的主观期望吧。”

噢,笠木叹气,垂下肩膀。

看来组长挺实力的,在一旁聆听这段对话的七尾这么想,否则他是不会自行提问的。

装设在男厕的机关只是一个发烟筒,设计成一开门就会喷烟。

当然,由于当时无法立即判别,所以七尾发现后也马上后退,因为他以为是爆炸物。发现厕所冒烟的医院员工按下警报器,也不能说是判断错误。

警卫赶到时,七尾已经发现冒烟物体是发烟筒了,过了几分钟,火灾警报器才停止。

消防车不久就赶到了,一确定没有火灾,随即撤退。但是,将密布的浓烟完全排出,就花了一个多小时,而引起s动的医院要回归平静,所需的时间更多。

调查员自中央署赶来,接着,七尾的警视厅同事也来了,本间组长也在其中。

现场由鉴识人员进行调查。在这段期间,七尾在医院的事务局向本间等人描述事发经过。对警方而言,发现者非一般民众确实省事多了,但这个人偏偏是七尾,本间倒是有点难以处理。

现场发现了一封恐吓信,内容如下:

至今已发送两封警告函,却仍未得到诚恳的回应。不仅如此,你们更是对媒体隐瞒警告函主旨所在的医疗疏失等叙述,非常没有诚意。

若是小看警告者的执行力,或认定警告函纯属恶作剧,便大错特错。为此,虽非本意,我方仍决定进行模拟实验。想必你们现已确认,我方所设置的物品为无害的发烟筒。然而,若是炸弹将会如何你们能在爆炸前发现吗又,如果爆炸,受害情况会有多严重你们还要做出不会出现牺牲者这等愚蠢的推测吗

如何评价我方的执行力是你们的自由,但唯一确定的是,这是最后的警告。下一次,就不是发烟筒了。

警告者

到了这种地步,警视厅也不能再采取观望的态度。本间会亲自出马,也是因为有了危机意识,认为这不止是恶作剧。

离开事务局之后,本间便命令部下立刻清查向医院投诉的所有人。

“犯人会刻意做这种事吗”

本间瞪着唱反调的七尾:“什么意思”

“向医院投诉。我认为他应该不会做出引起警方怀疑的举动。”

本间用手里的档案抵住七尾的胸口。“也有可能是掩饰吧!”

“掩饰……是吗”

“警察一出动,一定会针对医疗纠纷进行调查。不管有没有来投诉,凡是可疑的案例,所有相关人士我们都会清查。犯人可能会对此采取防御措施。”本间以锐利的目光边扫视部下边说道。

七尾没有再提出异议,跟坂本一同进行调查。然而他仍旧认为这名犯人应该不会出现在如此单纯的调查中,而他的根据,来自于与发烟筒一起被发现的另一个机关。

发烟筒放在马桶盖上,旁边有一架小型录音机,录制了一段男x哼歌声及整装穿衣的声音,而且不断地反复播放,其目的是为了延迟开门的时间。若没有声音,厕所门却一直呈现关闭状态,在医院这种场所

,很快就有人试着开门。事实上,就连七尾也被录制的哼歌声所骗,差一点就错过了。

如果犯人设置那种机关的目的只是为了确保逃走的时间,的确没什么好追究的。若目的仅仅为此,那么犯人只要把机关装设在更不醒目的地方,以定时器启动发烟筒即可,而他为何没有那么做在技术层面,门被打开的同时,发烟筒便启动,显然是犯人办得到的。

大胆选择在男厕这种不特定多数人利用的地点装设机关,七尾认为这是不容忽视的线索。其中的特征,也与先前两封恐吓信相同,犯人不仅针对医院,同时也对利用医院的民众们突显他的犯罪行为。

七尾不相信纠举医疗疏失是犯人唯一的目的,他强烈感觉到恐吓信及这次的发烟筒s动,都是犯人为了即将执行的某种行为所做的准备。

明天起,医院的警戒便会更严密。不,今晚已经开始了,警卫人数增加,还会派驻警察,甚至像防范恐怖分子的机场一般,连垃圾筒都撤除。如此一来,犯人要隐藏爆炸物就困难多了。

然而,犯人不可能没有预期到这种情况。七尾认为如果犯人笨得连这一点都想不到,也不会设计出这些机关。

警方的介入和警卫加强应该都在犯人的计算之内,同时,他也料到医院不会向恐吓屈服。即使如此,他还是引起了发烟筒s动。这是为什么

七尾认为可能x有三个。其一,犯人终究不是认真的,也没有装设炸弹的意思。其二。他有自信,能够突破重重严密的警备装设炸弹。

最后一个可能是——

发烟筒s动除了恐吓之外还有其他目的。

22

夕纪结束所有工作时,已将近凌晨一点了。不过,这不是因为有患者病情突然恶化或是有紧急手术,和西园一起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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