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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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人互看了彼此的脸一会儿。然后我看到金井三郎对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我就走了。”

“嗯。”然后他说:“谢谢。”

我耸耸肩,微微举起手。“不客气。”

接着我走下了黑暗的楼梯。

6

原先打算直接回家的我,在坐上计程车的当下改变了心意,对司机说了不是我家的目的地。

“高级住宅区耶!您住在那里吗真是厉害。”脸型细长的司机说的话当中含着些微的嫉妒之意。

“不是我家,”我说:“是朋友的。虽然年纪还没那么大,但是已经事业有成了。”

“果然是呀!”司机一面叹着气,一面c控着方向盘,“已经不能做一些理所当然、中规中矩的事情了呢!现在这个时代呀,不做些大胆的事情可不行哦!”

“还要不管别人死活呢!”

“嗯,没错。现在不把人当道具看不行呀!”

“……是呀!”

然后我就沉默了。司机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霓虹灯在车窗外飞快流过。冬子的面容在其中浮现。

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我调查这件事的呢

应该会感到不安吧比不安更为强烈。而且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她大概觉得假装协助我对她来说比较有利吧!因为她可以藉此若无其事地接近山森一行人。

那么,她是怎么看我和川津雅之之间的事呢难道这也只不过是她复仇计画中的一环对于夺走好友的情人这点,她一点都不觉得内疚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这样。

在川津雅之死后和我一起难过的她,脸上的悲伤表情不是假的。那是为失去男朋友的至j好友着想的真切眼神。也就是说,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是那个杀掉川津雅之的萩尾冬子,而是我永远的最好朋友。

总之现在……我只想这么相信。

“在这附近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车子进入了住宅区,于是我开始指路。

因为之前我曾经送由美回来过,所以还记得山森社长家的位置。建筑物正面有一个可以停放四辆进口车大小的车库,旁边就是大门。从大门处望进去,可以看出主屋在非常里面的地方。

“好高档的房子呀!”司机一边叹息,一边把零钱找给我。

等到计程车开走之后,我按下了对讲机。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我才听到一位女x前来应答,是山森夫人的声音。当我说我想和山森社长见面的时候,她用十分冷酷的口吻回答道:“请问您有事先约好吗”

都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她会觉得不太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没有事先约好。”我对着对讲机说:“不过如果麻烦您跟您丈夫说来的人是我的话,他应该会愿意跟我见面的。”

夫人大概非常火大吧!她粗鲁地切断通讯。

就这么等了一下,大门侧边通用出入口的门那儿传来咔嚓一声。我走近之后转了门把,很轻松地就打开了门。看来这里设有远端开

锁的装置。

沿着铺着石头的路一直走下去,我便到了玄关。门上装饰着品味不怎么样的浮雕。打开这扇门之后,我看到披着睡袍的山森社长正在等着我。

“欢迎。”他说道。

他引领我到他的书房。墙壁上排满了书架,大概收藏了好几百本的书。书架的尽头有一个酒柜,他从里头拿出一瓶白兰地和玻璃杯。

“怎么样今天晚上又有什么要事了呢”他一边将斟满白兰地的玻璃杯递给我,一边问道。我感觉有种甜甜的香气在房间里飘散开来。

“一直到刚才,我都和志津子小姐在一起。”我开口试探道。他的表情只在一瞬间僵了一下,旋即恢复了他自信满满的笑脸。

“是吗聊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我全都知道了。”我果断地说:“在无人岛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冬子死掉的原因。”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说:“我想那两个人大概不会回来,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吧!”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这不是你计画中的结局吗”

“计画中”

“嗯。还是——要是那两个人能殉情就太好了呢”

“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

“不要装傻了。”我把玻璃杯放在桌上,站到他前面,“你从知道犯人是冬子开始,就一直希望金井先生和志津子小姐能杀了她吧”

“他们有这么说吗”

“没有,因为他们被你骗了。不只他们两个,你还骗了坂上丰先生。”

山森社长抿了一口白兰地。“希望你能替我说明一下。”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我舔舔粗糙g燥的嘴唇,“你的最终目标是让无人岛事件成为只有家人知道的秘密。自己、妻子、弟弟、侄女——除此之外的人都是碍事者,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小心把无人岛上的秘密给泄露出来。刚好川津先生和新里小姐都被不是家人的凶手杀死,所以接下来你就设计杀害了坂上先生。”

“很有趣哦!”

“虽然你的剧本是请坂上先生和冬子见面,然后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再让石仓先生上场救人,不过我想,你应该一开始就没打算救他吧”

他将玻璃杯从唇边拿开,我看到他歪曲的嘴唇。“伤脑筋耶!要怎么说你才能理解呢”

“请不要再演这种不堪入目的戏了。”我毫无顾忌地说:“重游y岛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杀死冬子吧你早就看穿冬子根本不可能答应那个j换条件,然后预测事情末了,冬子大概会被金井先生杀死——”

“我可没有什么预知能力哦!”

“不是预知,是预测。然后你打算在警察来的时候,让全部的人说法一致,互相替对方做不在场证明。于是你选择y岛这个孤岛,还让竹本正彦这个第三者来参加,只为了增加不在场证明的可信度。而实际上冬子也为了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使了些伎俩,这更让你们的计画完美无缺。”

说完了之后,我还是瞪着山森社长。坐在椅子上的他,也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看着我。

“你的意见当中,包含了很大的误解。”山森社长笔直地盯着我说:“我们对于那个时侯自己

采取的行动,一点都不觉得可耻。就算现在回过头看,我们还是觉得自己是正确的。的确,我们没有去救金井的勇气,但是我不觉得那是不符合人道的行为。你懂吗在那种场合,根本不可能做出绝对完美的选择啊!我们选择了比较好的路,所以没有必要觉得丢脸。竹本那个人反而才是最没水准的。就算他愿意赌上自己的x命,要求报酬就是非常卑劣的——更何况还是要求那种报酬。”

他的说话方式充满了自信。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一定会被他的这种口气给骗倒。

“我可以问一下吗”

“随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所谓‘绝对完美的选择’,就是全部的人都平安获救吗”

“嗯,是啊!”

“然后你说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意思是说不可呀作出那种选择,因为实在是太危险了呀!”

“那当竹本先生决定去救金井先生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出面阻止呢”

“……”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我不假思索地大声吼出来,无法抑制爆发的情绪。

沉默在我们两人之间持续了好一阵子。

“唉,算了。”他终于开口了,“你要说什么是你的自由。虽然一直这样紧咬着不放,让我有点介意。只不过,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嗯,”我点点头,“什么都不会改变,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就是这样啰!”

“只是我最后还有一个想请教的问题。”

“什么呀”他的目光变柔和了,不过那也只出现片刻。他的视线好像被吸引到我的后方去似的。我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发现由美穿着睡袍站在门口。

“你起来啦”山森社长的声音充满了从刚才到现在的对话当中,无法想象到的柔情。

“是写推理小说的老师吗”她问道,脸朝着跟我所在的位置不太一样的地方。

“啊,是啊!”我说:“不过我要回去了。”

“真可惜,我好想跟您聊聊。”

“老师很忙的,”山森社长说:“不可呀强留住人家。”

“可是我只要说一句话就好,老师。”由美一面靠着墙壁前进,一面伸出左手。于是我向她靠近,紧紧握住那只手。

“什么呢”

“老师,那个……爸爸跟妈妈已经没有被谁盯上了吧”

“呃……”我屏息,转头看向山森社长。他的视线朝着墙壁的方向躲去。

我用力握住由美的手回答道:“嗯,对呀!已经没事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发生了。”

她小声地呢喃了一句:太好了。像小精灵一样的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荡漾开来。

我放开由美的手,转过身面向山森社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过那不能在这里开口问。

我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在背面用原子笔写下几个字。然后我走向山森社长,伸手将名片拿到他的眼睛正前方。

“不用回答没有关系。”

看着名片背面的他,脸看起来好像有一点点歪斜。我把名片收回包包里去。

“那么请保重。”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紧紧盯着我的脸看。我把他留在原地,转身朝着门走去。由美还站在那里。

“再见。”她说。

“再见,保重哦!”我回答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时间已经超过一点了。

信箱里有一封信,是冬子工作的出版社总编辑寄来的。

我先去冲了个澡,然后裹着浴巾直接躺在床上。今天真是超级漫长的一天啊!

接着我伸手拿起那封信。信封里塞着两张信纸,用十分有礼的用字遣词写着最近会再替我介绍新的责任编辑。内容里并没有特意提及冬子的死。

我用力将信纸扔了出去。深刻的悲伤袭来,突如其来的眼泪爬满了我的脸庞。

冬子——

那样子就好了吧我出声问道。除了那样的做法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别的方法了——

不用说,没有人回答我。谁也无法拿出答案。

拿过皮包,我从当中取出名片——那张刚刚给山森社长看过的名片。

“你应该有发现竹本先生没有死吧”

我看着这张名片约莫十秒之后,慢慢地将之撕裂。事情走到这步田地,问这个问题可能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谁也无法证明真相,就算证明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撕成碎片的名片从我手里散落,啪啦啪啦地掉在地上。

或许,我的试炼接下来才要正式开始吧!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随便要怎么样都好。

因为我已经觉悟了。

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总之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完)——

使命与心的极限

1

麻醉步骤顺利完成,手术台上的患者已固定姿势,开刀部位也已消毒完毕。

“手术开始,拜托大家了。”主刀医师元宫诚一说道。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清晰响亮。

冰室夕纪站在元宫的对面,向他行过注目礼,悄悄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当然,光是想些有的没的,以至于无法集中精神做该做的事,那就没有意义了。

手术的内容是冠状动脉绕道术,而且是无帮浦辅助冠状动脉绕道术“off pup cabg”,意即不使用人工心肺,在心脏跳动的状况下进行手术,一般称为opcab。

夕纪的重任是取下患者左臂的桡动脉。在这种情况下,这条动脉称为移植物(graft),用来作为绕道血管。胸腔内壁虽然也有动脉可供使用,不过当元宫问夕纪该用哪一条时,夕纪则回答桡动脉。桡动脉较粗,更重要的是这位患者有糖n病,若使用内r动脉,术后有可能引发纵隔腔炎。指导医师对她的回答点点头。

当然,夕纪事先已告知患者,表示将对方的左臂取下动脉。

“会留下伤疤,这样没关系吗”

七十七岁的老人对她的问题粲然一笑。“这把年纪手臂上多个伤疤算什么!再说,胸口也会有疤啊!”

那是当然的——她回答。

“既然这样,就选医生觉得最好的办法。我相信医生。”

据说老人有个和夕纪同年的孙女,打从一

开始,老人便对年轻女住院医生相当和善。绝大多数患者一见到夕纪,脸上便露出怀疑的表情,有时候也有患者表明想换男医师。然而,这老人可说是例外。

夕纪顺利取下那截血管,由元宫执行固定吻合处及血管吻合。他是夕纪的指导医师之一,技巧纯熟高超。夕纪凝神细看,想偷学一些技巧,但元宫的动作快得令她目不暇给。

止血之后,插入导管,将胸骨复位,缝合筋膜、皮下组织、表皮,手术完成。腋下照例汗湿一片,后颈酸痛也已司空见惯。夕纪正式参与心脏外科手术已经两个星期了,还是不太习惯。

将患者移到加护病房,展开术后观察。其实,从这里开始才是最漫长的。必须一面监视患者的血压、ny、心电图等等,一面调整呼吸器和用药。当然也会有病情生变、进行二次手术的状况。

夕纪瞪着心电图显示器,看着看着,知道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

糟糕,我得打起精神来。

她想保持清醒,脑袋却断断续续地麻木了起来。

突然间,感觉膝盖无力,顿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来。刚才好像打瞌睡了,眼前的元宫正在发笑。

“公主,好像到了极限哦。”

两片薄唇之间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这张笑脸令许多护士为之着迷。元宫三十五岁,目前单身,热爱网球运动,一年到头肤s晒得黝黑。

夕纪摇摇头。“我不要紧。”

“你昨天也动了紧急手术,没怎么睡吧,去休息一下。”

“我没关系。”

“我有关系。”元宫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严厉。“不能用的医生不是医生。一想到有人靠不住,我就浑身不对劲。”

“已经不要紧了,我靠得住的。”

“靠不靠得住由我决定,所以才叫你去休息。休息够了再回来,这样我才好办事。”

夕纪咬咬唇。元宫看到她这反应,又恢复了笑容,微微点头。

遗憾的是,他的话是对的。既然在术后观察时打瞌睡,便无可反驳。

“那么,给我一个小时就够了。”说着,她站起来。

离开加护病房时,她看到了护士真濑望。个子娇小、脸孔圆圆的真濑,看起来是个亲切和善的人,平r在走廊等地方碰面时,对方必定会微笑以对,现在也一样。

夕纪停下脚步,向对方表示自己要去值班室小睡片刻,拜托对方如果有什么状况就叫醒她。

“医生,好辛苦哦!这阵子不是一直开刀吗之前还有三个住院医生,现在只剩下冰室医生一个人。”

真濑望二十一岁。可能是因为自己辈分最低而对夕纪产生了亲切感,平r对夕纪很好,整理传票等事务x工作也几乎都替她处理。

“才这样就倒下了怎么行呢!”夕纪苦笑。

夕纪在值班室躺下,理应来袭的睡魔却迟迟不来。心想一定要睡一下,却反而给自己压力,这也无可奈何。

去年自帝都大学医学系毕业之后,她就在同一所大学医院研习。截至目前为止,已在内科、外科、急救等部门研习过,目前的部门是心脏血管外科。

这个部门是夕纪的终极目标。

她完全没有“总算来到这里”

的感动,反而是强烈地感受到“我怎么还在这种地方”。即便研习顺利结束,也不见得能当上心脏血管外科医师。毕业后必须经历最短七年的磨练,还必须积极参加学会。明明做的只是助手程度的工作,却感觉体力已经到达极限,这样是实现不了梦想的。

“我要当医生,当上医生以后,我要拯救像爸爸那样的人。”

那年秋天的晚上,念初三的夕纪向母亲百合惠如此宣称。百合惠大吃一惊的表情,夕纪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

在那之前不久,她的父亲冰室健介过世了。父亲的胸腔长了一个巨大的大动脉瘤,然而摘除手术进行得并不顺利。据说,健介事前便知道手术风险很大,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夕纪来到心脏血管外科之后,已经看过好几名大动脉瘤患者。一想到他们罹患了与父亲一样的病,便感到心酸。虽然想救治的心情与治疗其他病症一样,但是当这些患者接受手术时,夕纪更多了几分紧张。

所幸到目前为止,所有手术都成功了。看到家属放心的表情,更重要的是,看到患者恢复健康的模样,夕纪也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然而,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意念也同时占据了她的心。

救像爸爸那样的人——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她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动机,只是这个动机绝不能被其他人发现。指导医师不用说,连母亲她也瞒着。

醒来时,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到想起这里是值班室以后,她已在毯子里发了一会儿呆。当她伸手摸到闹钟一看,眼睛立刻睁大,已经早上六点半了,本来打算小睡片刻,却一觉到天亮。

她赶紧跳下床,匆匆洗把脸,便赶往加护病房。因为没人叫醒她,理应是病人没有出状况,但元宫的话让她放不下心——因睡眠不足而疲惫至极的住院医师靠不住,转而向其他医师求援也不是不可能。倘若真是如此,那她这个脸就丢大了。

然而,加护病房里不见元宫的身影,问在场的护士,对方说他四点左右回去了,病人没有异状。

“医生j待说,如果有什么状况,就去把值班室的公主叫醒。”护士嘻笑着说道。

夕纪困窘地笑了,放心了。看来,元宫总算把夕纪当成有用的人。

昨天动手术的患者情况很稳定。夕纪到医院的商店买了甜面包和罐装咖啡,一边检阅抽血等资料,一边解决早餐。

之后,便来到病房开始巡房。夕纪目前负责的患者共有八人,八人均超过六十岁。人的心脏大多在这个年纪开始出毛病。

中塚芳惠即将满七十九岁,三天前住院,腹部有一个大动脉瘤。肿瘤约有j蛋大小。虽依诊断结果而异,但腹部大动脉瘤的手术成功率很高,一般都会立刻进行手术。

一看到夕纪,中塚芳惠便不安地眨眨眼。

“手术的r子决定了吗”她第一个问的总是这个问题,想必是很在意吧。

“现在还在和主治医师谈。我们看中塚女士的身体状况来决定。”

夕纪量了体温,温度有点高,告知中塚芳惠之后,她的脸s便暗了下来。

“还是因为肝脏”

“可能x很高,之后还会再验一次血。您家人今天有来吗”

“我女儿女婿

应该会来。”

“那么,等他们到了之后,麻烦通知护士一声,山内医生想跟你们讨论以后的事情。”

中塚芳惠默默点头,心惊胆跳,不知医生到底要说什么。夕纪再次挤出笑容,说了声我回头再来,便离开了病床。

正确地说,她出毛病的不是肝脏,而是胆管。她的胆管发炎,大动脉瘤便是在检查过程中发现的。而且,她罹患的并不是单纯的胆管炎,恐怕有癌细胞侵袭,因此这方面也必须尽快处理。

癌与大动脉瘤,要先进行哪一项手术,这是最难取决的问题。外科的主治医师每天讨论这个问题,但尚未得到结论。

他们已将一切情形告知中塚芳惠的女儿女婿,他们询问可否同时进行两项手术。患者家属打算毕其功于一役的心情不难理解,但身为医师,只能肯定表示绝不可行。单单其中一项手术,便会造成高龄的中塚芳惠莫大的身体负担,更何况在技术上原本就不可能。

无论先执行哪一项手术,都必须等到她恢复体力才能进行另一项,而这必须花相当长的时间,问题在于体内的病灶在这段期间的变化,癌症会恶化,大动脉瘤也会继续膨胀,两者都有时间限制。

夕纪回到办公桌前整理中塚芳惠的检查医嘱(chronic stable)时,她的主治医师山内肇出现了,他也是她的指导医师,体型肥胖,脸s红润看起来很年轻,其实他已经超过四十岁了。

“冰室医生,你的眼睛有眼屎哦。”

被山内这么一说,她连忙伸手去摸,接着才想到这是不可能的,她一睡醒就洗过脸了。

“听说你昨天也睡值班室啊。不卸妆就睡觉,皮肤会变差哦!”

夕纪瞪他一眼,但不会生气。山内是出了名对住院医师照顾周到,而且他也知道夕纪从来不化妆。

“再怎么说,年纪都这么大了,不知道癌症会有什么变化。”山内喃喃说完之后,才想到什么似的看着夕纪。“对了,教授找你,要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西园教授找我……”

“我去告了一个小状,所以他可能会念你一下,你可别恨我啊!”山内朝她竖起手掌,做了一个道歉手势。

夕纪偷偷做了一个深呼吸,从位子上起身,沿着走廊走向位在同一楼层的教授办公室。她无意识握拳,掌心渗出汗水。

在门前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敲了敲门。

哪位里面传来西园的声音,他的男中音十几年来都没变,至少夕纪听来是如此。

“我是住院医师冰室。”

她回答了,里面却没有回应。正在惊讶时,门突然开了,露出了西园y平的笑脸,一头花发向后梳拢。

“抱歉,你在忙还把你找来。进来!”

夕纪说了声打扰了,踏进办公室。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

办公桌上的电脑荧幕正显示出三维影像(3d),旁边的白板上并排挂着四张胸腔x光照片。

“听说你连续两天进手术房。”西园边坐下边问道。

是的——夕纪站着回答。

“前天的紧急手术是山内医师执刀,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地方听说你不是站在他对面吗”

意思是站在主刀医

师的正面。

“是的。我只顾着做自己的事,花了很多时间止血。”

“嗯,听说是突发x出血,你还把脸转开了一下。”

夕纪没答腔。她没有印象,但无法笃定自己有没有这么做。

“一开始通常会这样。但是你千万别忘记,出血是最后的警讯。没看到出血部位,患者就会没命。记得,视线绝对不可以从出血部位移开,知道吗”

“是,对不起。”一边道歉,心里才明白山内说的告状是指这件事。

西园往椅背上一靠,椅子发出轧叽声。

“好了,说教就到此为止。怎么样习惯心脏血管外科了吗”

“大家都对我很好。不过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一直给大家添麻烦。”

西园失声笑了。“你不必这么拘谨。先坐吧,不然我不好说话。”

房间里还有另一张椅子,夕纪说了声失礼了,便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放在膝上。

西园回头看看x光片。“这是前天住院的那位患者的。你觉得呢”

“是那位病房的患者吗”夕纪说。“看起来是血管瘤,而且相当大了。”

“直径七公分。”西园医师很满意。“三个月前第一次来看的时候才五公分。”

“患者有自觉症状吗”

“据说有时候发不出声音,嘶哑破嗓。”

“沾黏呢”

“什么”

“动脉有沾黏吗”

西园仔细凝望夕纪,缓缓摇头。“不知道,也许有。影像可以看出血管的状态,但哪些部分连在一起,不开胸没办法知道。这是患者的资料。”西园把病历拿给她。

夕纪谦谢一句便接了过来,看了几个数字。“血压很高。”

“动脉硬化很严重,平常不养生的结果吧。六十五岁的年纪,完全没有戒烟戒酒。食量大,运动方面只有坐高尔夫球车陪陪客人打球,血管当然受不了,没有太多并发症已经是奇迹了。”

“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

“要看检查结果,快的话,下个星期就进行。关于这点,我有个提议。”西园坐直了身子。“我想请你当第二助手。”

“我吗”

“不愿意”

“哪里,我愿意。我会努力的。”夕纪点头。

西园看着她,点点头之后,说“对了”,语调已经改变。“最近有没有常和你母亲联络”

夕纪有种出其不意的感觉,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g脆就提起百合惠,顿时说不出话来。

“没有保持联络吗”他又问了一遍。

“呃,偶尔会打电话……”

“是吗”西园嘴角上扬,偏着头。“和我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哦。”

夕纪回视着他。这句话,暗示他果然和百合惠经常碰面。

“家母向教授抱怨什么吗”夕纪问。

西园苦笑。“没这回事。不过言谈之间听得出来,因为你母亲向我问起你很多事情。如果你常常和她联络的话,应该不会这样吧。”

夕纪垂下头,脑海里浮现百合惠和西园在某家餐厅用餐的情景。但不知为何,这两人的容貌是十几年前的模样。

“你今天

还有什么事”西园问。

教授为什么会这么问,夕纪一边觉得奇怪,一边在脑海中整理。

“有患者要出院,所以我想写摘要。再来就是一些事务x的工作。”

“没有手术吗”

“目前没有。”

“嗯,山内今天都在,等会儿元宫应该也会来。”西园以思考的表情抬头望着天花板,然后说声“好”,并点点头。“今天你五点下班,然后准备一下,七点到赤坂。”

“赤坂”

西园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夕纪。“到这家店。你母亲那边我来联络。”

名片上印着餐厅的名称和地图。

“教授,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见家母的时候会自己去找她,您不必这么费心……”

“你现在可不是想见就见得到吧!”西园说,“住院医师没有星期六、星期天,就连五分钟脚程的宿舍都没空回去。就算回去了,一样会被first call叫回来。这些我都知道。如果现在不这么做,不等研修结束,你母亲恐怕听不到你的声音。”

“我明白了。那么,我今晚会打电话给家母。”

“冰室。”西园双手在胸前j抱,盯着夕纪。“这是指示,教授的指示,也可以说是对住院医师的指导。”

夕纪垂着眼,双手拿着那张名片。

“我会先j代山内和元宫。”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有特别待遇,还是不……”

“过去我也会强迫住院医师休假、和家人碰碰面,不是只有你有,别搞错了。”

碰了一个大钉子,夕纪无话可说,只好小声地回答我知道了。

离开办公室之后,夕纪叹了好大一口气。进去的时间虽短,却觉得好累。

回到病房栋,正在处理手术传票时,有人从后面拍她的肩膀,是元宫。

“刚才听教授说了,你今天五点下班吧!加护病房那边应该没问题。”

“对不起。”

“g嘛道歉西园教授很注重住院医师精神方面的照顾,我研修的时候教授也很关心。”

“元宫医师,”夕纪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把一直以来的疑问提出来。“您为什么选择帝都大呢”

“我好难的问题。老实说,我没有想很多。自己的实力啦,社会的评价啦,很多因素衡量的结果吧。你呢”

“我……我也一样。”

“你的志愿是心脏血管外科吧”

“是的。”

“既然这样,选我们大学就没错,这样就能在他底下学习了。”

“西园教授”

“对。”元宫点头。“就算只能偷学他的技术也很幸福。不仅是技术,我认为作为一个医师,他也具备卓越的人格。”

“您很尊敬教授吧。”

“尊敬啊……嗯,应该是吧。你知道他为什么当心脏外科医师吗”

“不知道。”

“他天生心脏就有病,听说小时候动过多次手术。他相信自己能够活到现在,完全是拜医学之赐。”

“原来如此……”夕纪从来不知道。

“其实,他的体质应该承受不了这么劳

累的工作,但凭着对医学报恩的信念,自制力,锻炼身体,才能在心脏外科最前线活跃几十年。你不觉得很了不起吗”

夕纪一边点头,心境很复杂。她也知道西园是一位优秀的医师,但是正因如此,她才更无法释怀。

这样一位名医怎么会……

怎么会救不活自己的爸爸她忍不住这么想。

2

在那之前,夕纪从没看过父亲示弱的样子。健介是那种个x冷静、喜怒不形于s的人,但从他紧抿的嘴,总能感受到一股无言的自信,和他在一起,可以依靠他,受到他周全的保护。

实际上,他从事的就是保护别人的工作,他是保全公司的主任。夕纪念小学时,健介曾有一次带她到公司,那是一个摆满了通讯器材和显示器的房间。父亲向她解释,建筑物或民宅与保全公司签约,那些工具便用来管理这些客户回传的资料。穿着制服的父亲看起来比平常更值得依靠。

健介在进入保全公司之前,好像是警察,不过夕纪并没有那段记忆。健介辞掉警职的原因,据说是工作太辛苦,母亲百合惠是这么告诉她的。但夕纪也不认为保全公司的工作轻松,因为健介总是很晚回家,假r一定鼾声大作,睡到下午。

那天,念中学的夕纪放学回家,健介的鞋子已经摆在玄关了,之前他从来没有这么早回来。

冰室家是一户二房二厅的公寓。百合惠和健介正隔着茶几,在起居室说话。

“我早就有不好的预感,”健介皱眉,拿起茶杯,“所以才不想做什么健康检查啊!”

“说这什么话啊!就是因为你之前一直不肯检查,才会变成这样子。”百合惠对他投以责备的眼神。

健介一脸被说中痛处的样子,啜饮着茶。

“怎么了”夕纪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

健介没有回答,百合惠也不作声,注视着丈夫的侧脸,然后才转向夕纪。“今天的健康检查,医生发现爸爸身体有问题。”

夕纪一惊。“咦!哪里有问题”

“没什么大不了啦!”健介没有转头,背对着女儿说:“不痛不痒的,生活上也没有不方便。老实说,不知情r子也照过。”

“可是,医生不是要你做更详细的检查吗”百合惠说道。

“医生当然会这么说啰。都已经发现了,要是没有做任何指示,事后搞不好会被追究责任。”

“发现什么”夕纪问。“难不成……是癌”

健介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笑着回头。“不是啦。”

“不然是什么”

“听说是动脉瘤。”百合惠回答。

“那是什么”

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怎么写,当时的夕纪并不了解,顶多知道动脉是血管。

百合惠告诉她,瘤就是身体长出一块东西。健介的血管里长了一个瘤。

“没想到竟然长了那种东西,我完全没发现。”健介摩擦着胸口。看来,动脉瘤是长在胸部。

“爸,痛不痛”

“不痛啊。今天也跟平常一样,看不出我有什么不对劲吧”

的确看不出来,所以夕纪点点头。

“这把年纪去做健康检查,至少都会找出一、

两个毛病吧。”健介似乎还在为接受健康检查一事后悔。

“那个治得好吗”夕纪问。

“当然,治是治得好啦。”健介的语气有点含糊。

“听说可能得动手术。”

母亲的话让夕纪不由得睁大了眼。“真的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向来让夕纪安心的自信,从健介的脸上消失了,甚至出现了似乎在惧怕什么的神s。她第一次看到父亲脸上有这种表情。

第二天,健介接受了精密检查。夕纪知道这件事,所以放学一回到家,就问起结果。

暂时不动手术——父亲这么回答。

“好像还不急。也就是说,暂时看情况。”健介含糊带过。

那天的晚餐是以蔬菜为主的和风料理。夕纪的主菜是烤牛r,健介的却是豆腐。据说,高血压与动脉硬化是动脉瘤形成的原因。

“我还以为动脉硬化跟我无关,原来我也老了啊。”健介一脸泄气地说道,然后把豆腐送进嘴里。餐后还要吃药,听说是降血压的药。

夕纪一直到小学高年级,才意识到原来父亲的年纪比同学们的父亲来得大。教学观摩通常是百合惠出席,她和别人的母亲相比一点都不老,甚至看起来更年轻。夕纪也不止一、两次听朋友称赞她母亲年轻又漂亮。

至于健介的年龄,一直到和朋友热烈讨论结婚的话题,夕纪才第一次意识到。那时候,她们谈的是夫妻的年龄差距。她说,我爸妈相差十五岁,朋友们都很惊讶。

但是,夕纪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和自己的将来放在一起思考。健介身体健康、活力充沛,她一直相信即使好几年以后自己长大成人,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看到父亲拱肩缩背吃药的模样,夕纪第一次心生警惕,明白父亲被称为老人的那一天就在不久的将来。正因如此,她在心中不时祈祷这一天晚一点到来。

关于动脉瘤的病情,父母并没有谈得很多。夕纪隐约觉得他们不想让女儿听见,所以她私下推测情况可能不乐观。

父母经常提起西园医生这个名字。从谈话内容听得出来他是健介的主治医师,听起来是个经验丰富、医术卓越的医生。夕纪虽没见过,但思及他是拯救健介x命的人,她也把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

夕纪见到这位医生,纯粹是出于偶然。某天放学后,她和同学们逛车站前的文具店,其中一个同学告诉她:夕纪,你妈在那里。

文具店对面有一家咖啡店,店里的自动门开启时,刚好看得到店内的情况。

夕纪过了马路,站在咖啡店前面。自动门一开,百合惠的确在里面。她面向这边坐着,好像和别人在一起。

不久,百合惠也发现了她,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然后向她轻轻招手。

坐在百合惠对面的人回头了。对方是一名五官分明、看来很认真的男子。

他就是西园y平。夕纪深信他是拯救父亲x命的人,恭敬地向他行礼,说了声拜托医生治好爸爸。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西园医师这么回答。笑的时候露出的牙齿很漂亮。

他们为什么在那种地方碰面,夕纪没问,因为她不觉得奇怪,她认为他们一定在

谈论健介的病情。

当晚,夕纪把遇见西园的事告诉健介,他却没有吃惊的样子,显然百合惠已经告诉他了。医生长得很帅吧——健介笑着这么说。

之后,平安无事的生活又持续了一阵子。正当夕纪逐渐不再担心父亲的病情时,健介发生了一点异状。当时,他们正在吃早餐。

健介突然放下筷子,按住喉咙下方。

百合惠问他怎么了。

“嗯……好像有点噎到了。”健介皱着眉,偏着头。“本来是后天才要检查的,不过,我看还是先去一趟医院好了。”

“还好吗”夕纪望着父亲。

健介微笑了,“没什么,别担心。”

但是,他没有继续吃饭。

他向公司请假,到了医院,就直接住院了。一个星期后动手术的消息,是当天晚上很晚回家的百合惠告诉夕纪的。

手术这个名词听起来如此沉重、充满了压迫感。夕纪虽然不知道具体上会做什么,但光是手术刀将割开父亲的肉身,便觉得呼吸困难。

那天晚上,她迟迟无法入睡,想起床喝点东西,却看到起居室有光透出来。

门开了一条缝,看得见百合惠的身影。她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专心沉思,双手端正地放在膝上相扣。

夕纪想,妈妈在祈祷手术成功。

那时候,她也无法想象有其他可能x。

健介住院的第二天是星期六,所以学校一放学,夕纪便直接到医院。

健介住的是六人房,他正盘腿坐在靠窗的病床上看周刊,一看到夕纪,便笑着打招呼。

“爸爸看起来精神很好呢。”

“很好啊!简直像没病一样,无聊德不得了。”

“一定要躺在床上吗”

“我好歹也算病人啊。他们说,要是到处乱跑,破裂就糟了。”

“破裂”夕纪一惊,急忙问。

健介指指胸口。“他们说血管的瘤已经长得很大了。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破吧。”

“要是破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耶。”他歪着头想。“不太好吧!所以才要动手术啊。”

事实上何止不太好,很多病例都以丧命收场,健介并没有直言相告,他当然是不希望女儿担心吧。

夕纪看到父亲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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