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部分(1 / 1)

听到他用严肃的语调说出这句话,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二十二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仓持的三寸不烂之舌,却还是忘不了当时的震撼。他怎么能说得出那种话他怎么能若无其事地撒谎我真想把他的大脑剖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对他来说,适度地应付前来抱怨的客人不过是小事一桩。当时,他只要假装我们毫不知情,应该就能规避责任,但他却没那么做。

“之前曾发生一件小事,不过公司处理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可疑。”仓持一脸认真地开始娓娓道来。“哪怕看一眼也好,我想要亲眼看看金块长什么样子,就是出现在电影或电视节目中的金条。”

代替牧场老爷爷前来的小姐一脸兴趣昂然地盯着仓持。就迅速掌握对方情绪这点而言,仓持无疑是个天才。

“于是我问了很多人,究竟黄金放在哪里保管。”

“结果呢”

仓持摇摇头,就像个演员般,装模作样地摊开双手。

“没有人明确地告诉我,反而把我臭骂了一顿,说一个推销员没必要知道。”

这件事我倒是头一次听到。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什么黄金的保管场地。

她皱起眉头。“那不是很诡异吗既然是在卖黄金,黄金应该放在某个地方吧牧场老爷爷买的金子应该也放在某个地方,对吧”

“应该是吧。”仓持偏着头。“总而言之,既然我也觉得可疑,我会试着调查看看。不过,我必须小心行事,以免被公司发现,所以可能会花上一点时间。”

“麻烦你了。按照现在这种情形看来,老爷爷晚上也睡不安稳。”

“我会尽快。一有什么发现,我就会跟你联络。”仓持取出记事本。“话说回来,我还没请教你尊姓芳名。”

被仓持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自己还没自我介绍,露出一脸突然想起的表情。

“对不起,我姓上原。”

“上原小姐。那个,这样写对吗”仓持在记事本上写下“上原”。

“对。”

“能不能顺便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电话号码。”

在仓持的催促之下,他说出自己叫做上原由希子和电话号码。我想起了之前牧场老爷爷叫她“由希”。

“可以解约吗”

“我觉得如果不能解约就奇了。毕竟,我们都跟客户说随时可以解约……对吧”

仓持征求我的同意。我点头回应,发现他的遣词用字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谦和有礼。

跟上原由希子道别后,我和仓持决定回公司。等电梯时我问他:“你怎么说得出那种话”

“哪种话”他抬头看着电梯的楼层显示灯。

“你觉得公司很可疑啊。你之前从没说过,不是吗”

“说了也没用啊。我们只能把工作做好。”

电梯到了一楼,所幸乘客只有我们俩。

“难道你明知公司有问题还去拉客人吗而且还是用那种肮脏的手段。”我不在乎他是否会动怒,然而他却面露微笑地按下五楼的按钮。

“赚钱的手段不分g净或肮脏。你回想一下一开始山下先生对你说的,不要浪费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你该思

考的只有如何将黄金卖出去这一件事……你忘记了吗”

“那么,为什么你今天要对他说那种话呢你是真心想要调查吗或者只是说说场面话渡过刚才的难关”

“你g嘛那么气愤啊”仓持一脸愕然。“哈哈,你爱上她了。也难怪啦,美女嘛。”

“你才是吧说些不负责任的话,想要让她喜欢上你。”

仓持笑着微微耸肩。

一回到公司,他要我“在这里等”,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按照他的吩咐在共用的办公室等他。我没看见其他推销员的人影。负责跑外务的员工就算待在公司里也没事可做。唯一的例外就是负责伪装他人的黑泽小姐。

不久仓持回来了。“你跟我来一下,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东西”

“跟我来了你就知道。”他贼贼地笑。

他再度搭上电梯,按下六楼的按钮。我从没去过六楼。

“六楼也属于东西商事,你不知道吧”

我点头。大楼一楼有一块说明各楼层的面板,六楼的部分是一片空白。

走出电梯,空荡荡的走廊上有一件隔间,隔间有一扇小铁门,门上的锁看起来很牢靠,而且锁的上头还安装了计算机般的键盘。

“看起来戒备挺森严的嘛。”我说出心中的想法。

“你那么认为吗”

“不行这么认为吗”

“不,你那么认为是正确的。这副锁就是为了让人看起来有那种感觉才装的。”

仓持手上拿着一大串钥匙,上头有好几支钥匙。好像是他刚才去拿来的。他将其中一支钥匙插进钥匙孔里,又在键盘上按了好几个号码,在“叽”地一声之后,感觉好像什么“咔嚓”地打开了。

仓持握住门把,用力转动,大门随着细微的倾轧声打开了。

“进来吧。”

“可以吗”

“嗯。”

我穿过有点狭窄的入口,室内幽暗,只有散发着柔和的红s灯光。定睛一看,前方有铁栅栏似的东西。铁栅栏上也有门。

“这里是做什么用的”我问。

“保管室。”仓持回答。“客人百百种,有的即使不用强硬手段,也觉得买黄金无妨。不过,那样的人会对公司很感兴趣,有的甚至想要看看公司如何保管黄金。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让他们看那样的人会对公司很感兴趣,有的甚至想要看看公司如何保管黄金。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让他们看的话,好不容易上网的大鱼可就要跑了。遇到这种情形,我们会带他们到这里来。平常带客人来参观的时候,公司都会派警卫站在刚才的大门旁。”说完,仓持嗤嗤地笑。“当然,那只是叫打工的学生假扮成警卫的样子而已。”

“黄金就被保管在这里头吗”我指着铁栅栏。对面只有一条长的走廊,走廊的左右各有一扇门。

“先生,”仓持突然发出拔尖的声音。“您购买的黄金全保管在前面的保险库里,由警卫二十四小时看守,而且如您所见,这条通道上设有两道门。刚才的大门如果没有在电脑中输入密码,是绝对打不开的,铁栅栏的出入口也设有特殊的门锁。除此之外,从您所在的位置到里头的保险库,一路上有监视器全程监视。铁栅栏里面还有红

外线监控设备,如果有可疑分子胆敢越雷池一步,警报装置马上就会启动。我可以充满自信地告诉您,我们公司的安全措施绝对万无一失。”仓持比手画脚地说完一大串之后,对我露出一口白牙。“负责带客人参观的是一位身穿导览制服的女孩子,一般叫做女导览员。听说她也是公司请来的工读生。”

我环顾四周,才发现墙角装有监视器,但它的功能如何却无从确认起。

“光是这么说明,客人能接受吗”

“这个嘛,一般的客人是不会接受吧。”

仓持走进铁栅栏,又取出钥匙串,将别支钥匙插进钥匙孔,一阵喀嚓喀嚓的声响之后,发出了锁打开的声音。

“那个锁怎么个特殊法”

“天晓得。公司什么也没告诉我。进来吧。”他打开门。

正要从那扇门进去的时候,我想起了他刚才说的话,将脚缩了回来。

“红外线监控设备呢要是我们一脚踩进去,就会启动警报装置吧”

听我这么一说,仓持挺直背脊,又开始用刚才的导览员语调说话。“刚才我已经和警卫室联络过,关掉监控设备的开关了。因此就算您进入,警报器也不会响起,敬请放心。”

我感觉自己被他当猴子耍,但还是一脚踏了进去,确实什么也没发生。我仔细盯着墙壁直瞧,哪有什么红外线监视设备啊简直是莫名其妙!

“平时,”仓持开口说话。“各位的脚边会布满红外线。一旦红外线碰到了障碍物,就会视为有可疑分子入侵,启动警报装置。”

“首先,警报器会响起,刚才经过的门会全部自动关闭,楼梯的栅栏会落下,电梯也将不能使用。换句话说,入侵者会被关在这里。当然警卫就会火速赶来,同时,保全系统还会与当地警察联络。”

“别再用那种怪腔怪掉说话了!”

“您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我知道监控设备和警报装置了,重点是黄金在哪里不,在那之前我想问你……”我盯着仓持说,“为什么只有你知道这些事情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仓持微微皱起眉头,抓抓头,一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的表情。“不是只有你不知道,而是只有部分推销员知道。毕竟,要是不知道这里,一旦客人要求要看保管室可就伤脑筋了。目前为止我和你负责的客人当中没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所以我也没有机会告诉你。事情就是这样。”

“听起来像是不能主动告诉别人这件事。”

仓持一脸认真地盯着我,然后点头。“是啊。公司希望尽可能不要告诉别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要是推销员辞掉工作之后还将保险库的事情到处跟人说,那就危险了。”

“公司方面只会告诉值得信任的推销员吗”

“也许你的这个说法是正确的。”

“也就是说,公司信任仓持。”

“应该吧。”仓持又从口袋里拿出那串钥匙。“你不是想要看黄金吗”

“你……你对上原由希子撒谎,对吗你不是说你不知道黄金放在什么地方吗为什么你不告诉她这件事”

“要是我告诉她,我猜她一定会说她想看吧”

“那是当然的啰。”

“我不喜

欢那样。”

我还没问原因,仓持就将钥匙插进墙壁上的门锁。那扇门看起来也是金属制的。他一打开门,回头对我说:“来,你尽管看吧。这就是你想要看的东西。”

我从门前往里瞧,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里头虽然昏暗,但堆积如山的金块和金条在微弱的光线照射下,浮现在一片漆黑当中。仔细一看,前方隔着一面玻璃帷幕,金子看得到却摸不到。堆积如山的金子另一头,有一座银s的保险库。

“您的金子就保管在里头的保险库。在您面前的,只是敝公司拥有的一部分金子而已。”仓持在我身后说。

“真壮观。原来真的有金子啊。”

在那之前我曾怀疑公司根本没有金子,现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大感意外。

“来,里面请。请再靠近一点看。这些都是如假包换的金子。”

“我不是叫你别再用那中怪腔怪掉的方式说话了吗”

我凑近玻璃帷幕的正前方,光线十分微弱,金子却发出令人炫目的光芒,让我频频眨眼,赞叹连连。

然而,我一面赞叹的同时,却又觉得有点不对劲。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开始觉得事有蹊跷。脑中出现一种疑虑,令我无法释怀。

不久,我就发现了是什么引起我的疑虑。我回头看着仓持。“为什么我们两个人能够独自进来这里我不认为公司那么信任你。”

仓持没有回答,从我身上别开目光。

“譬如说,”我继续说道。“我们现在也可以打破这面玻璃,带走里面的金子。当然,假设我们那么做,可能马上就会遭到逮捕。但是,让我们两人独自进到这里,公司也未免太不小心了吧甚至连警报装置都关掉了。”

“没有必要打破玻璃。”他在我面前亮出钥匙串。“这里也有进去里面的钥匙。”

我的身体微微向后仰。“还有那串钥匙未免太容易就借到手了吧应该需要经过更繁复的手续,不是吗”

“这串钥匙是我擅自从山下先生的办公桌上拿来的。”

“山下先生负责管理钥匙就算是这样,管理程序也未免太松散了吧”

“没关系啦。”

“为什么”

仓持拿着钥匙串,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靠近玻璃帷幕。他用一支钥匙前端轻轻地敲打玻璃表面。

“这面玻璃采用厚度高达两公分的防弹规格,是美国fbi推荐的商品。即使是用手枪从一公尺处激发,也不会出现一丝裂痕……”仓持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什么厚达两公分的防弹玻璃嘛。如果是的话,哪会发出这么廉价的声音”说完,他又敲了几下。

“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他慢慢地转向我。“我说田岛,我可没说谎唷!我之所以模仿导览员,只是想告诉你公司是那样对客人解释的,但我可没说这些内容都是真的。”

“全部都是……假的吗”

“假的、假的,全都是骗人的。那几扇门的锁,只要是有点本事的小偷,不用一分钟就打得开。这里不但没有红外线监控设备,也没有警报装置,就连警卫室也不存在。说到这面玻璃,也不过是普通玻璃,就像你说的,随便就能打破。”

“公司

打算用这种东西保管黄金吗至少,这是黄金吧”我指着玻璃帷幕里面。

仓持听着金块和金条,抱着胳臂。“是啊。要是把这里面的黄金全部收集起来,说不定就只有小指指尖大小。”

我一时会意不过来他的言下之意。不过,当我盯着玻璃帷幕里的黄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货吗……”我低声呻吟。

“恐怕是吧。用瓦楞纸或保丽龙做出黄金模样之后,再贴上金箔……大概就是那种玩意儿吧。真正的金块怎么可能放在这种地方那不过是说服参观者的寒酸道具罢了。用来骗三岁小孩,不,骗老头子、老太婆的。这些人本来就有老花眼了,公司还不忘再把灯光调暗呢。”

“这么说来,保险库里也是空的啰”

“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真的保险库呢。说不定只是在三合板上贴上铝片还是什么的,然后在加工看起来像是保险库而已。走廊上那面煞有其事的隔间墙,还有这间房间,如果真有意思要拆除的话,搞不好几个小时就能办到。这是为了预防万一,可以湮灭证据而设计的。”

“大家知道这件事吗”

“天晓得,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我现在说的,并没有人告诉过我,都是我自己推论出来的。”

“没有人告诉过你,但你却看穿了这是骗人的把戏”

他听了我的话之后苦笑。“没看穿的人脑袋才有问题吧只要稍微留心观察,这里根本就是破绽百出。最好的例子就是这堆黄金。田岛,你还记得黄金的比重吗”

“比重……是多少哩”

自从高工毕业之后,我就不曾使用过比重这两个字,突然间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二十。也就是说,相同的体积是水的二十倍重,十公分大小就有二十公斤。这么一来,光是展示在这里的金子就有一吨。加入这只是一部分,再加上保险库里的金子,究竟有几十吨呢当然,还得加上保险库的重量。那么,你觉得这栋大楼的设计足以负荷这样的重量吗这可是一栋普通的商业大楼唷!就算地板会穿d,梁柱会扭曲也不足为奇。”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觉他说的没错。然而,我却反驳他的话,以掩饰自己的无知。

“我想,既然要放保险库,公司自然做了耐重的设计吧。”

“你认为楼下是什么我们的办公室耶!一间梁柱不多,空荡荡的办公室耶!如果想要做成能够承受这些重量的设备,一般来说下面的楼层就不能用了。话说回来,公司里根本没有那样的施工记录。”

我沉默了。仓持的说法一点也不错。

“你倒不用因为没看出这点而感到沮丧,反正这些设备本来就是做来骗人的,你被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看过几次,就一定会发现其中的矛盾之处,所以你迟早也会发现这点。”

我没有说话。他试图安慰我,反而更伤我的自尊。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是骗人的”

“什么时候呢”仓持偏着头。“我曾经和资深员工带客人到这里几次过。大概是去年的秋天吧。在那之后,我就觉得这里有问题。”

“你知道这是骗人的,却还是照卖黄金”说完,我摇摇头。“不,你卖的不是黄金,而是‘黄金收据

’。而且还把我拉来跟你一起骗人。”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仓持靠在墙上向下滑,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向前伸。“我可没打算骗人哦!”

“你这哪里不是在骗人明明就在卖不存在的东西。”

“我只能断定一件事,就是这个保险库里没有放真正的黄金。说不定公司将黄金藏到了别的地方。没有人说东西商事手上没有黄金。我是觉得很奇怪,但我没有任何证据。因此,我能做的就只有遵照上头的命令,做好我的工作。这哪里是骗人呢”

“如果你觉得奇怪,确认清楚不就好了就像你看穿这个保险库是骗人的时候一样。”

“为什么我得那么做我不过是个推销员,又不是警察。不知道的事情就继续不知道,这有什么错吗”

“会有越来越多的受害者出现,不是吗我们是在制造受害者啊!”

“为什么你能一口咬定他们是受害者他们不过是和公司缔结了黄金的买卖契约罢了。”

“可是,那些黄金却不在受害者的手上。即使他们想要解约,原本的钱也要不回来,这还不是受害者吗”

“这我不知道。那是公司和客人之间的问题。”

“我们也是公司的一份子,不是吗”

然而,仓持却摇摇头。“公司雇用我们是事实,但我们却不是公司的一份子。公司没告诉我公司里没有黄金。如果公司里真的没有黄金,那么受害者就不只是客人,连贩卖不存在的东西的我们也是受害者。就算打起官司,我们也不会被追究责任。毕竟,我们什么都不知情。”

“我们要为契约负责任吧”

“为什么契约书上盖的只有东西商事和客人的印章。你在上头盖了自己的章吗没有吧我们是和契约无关的第三者。这件事情为什么你不明白呢”

“我们明明隐约察觉到那些老人重要的存款会化为乌有,还是用强硬的手法让他们签约了,不是吗结果你竟然还想摆出第三者的姿态!”

“谁说我察觉到那样的事了从刚才到现在我不是说了好几次吗我只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保险库里没有金子。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情。我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按照公司教我们的范本,向老年人推销商品。你说我们用强硬的手段,但我什么时候g过那种事了石原先生好像对一个耳背的老婆婆用过类似小偷的手法,但我可从来没做过那种事情。你忘记川本老婆婆那时候的事了吗当时,我可没说任何一句要她向我们买黄金的话,是她主动说要买的。”

“是你设下陷阱,让她不得不买的,不是吗”

“你问我的是有没有用强硬的手段。我有将川本老婆婆到无所遁逃的绝境吗”

“那么,三角签你怎么说你不是让他们抽必定会中奖的签,然后将他们骗到公司去吗”

“那是推销的手段啊。公司命令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们带到公司再说,我只是听命行事而已。我话可说在前头,我们利用三角签带到公司的客人,他们签的契约都不算我们的业绩。那些契约全部算是山下先生签到的。”

这件事情我第一次听到,但那已无关紧要。

“不管你怎么抵赖,骗人总是个事实吧你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是间怪公司。”我说到这里,

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变得空虚无比。我低下头说:“不过,我也有罪。一开始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中途我发现了真相,却无法下定决心辞职。毕竟,自己最重要。”

“任谁都是自己最重要的。”

被他这么一说,我心中又升起一把怒火。我抬头瞪着仓持。他有些震慑于我的气势,缩起了下巴。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我刚才也说了,就算演变成诉讼案,我们也没有理由被追究责任。因为,我们不过是公司里的一颗小螺丝钉。只不过我们可能会遭人怨恨,你看到上原由希子小姐的眼神了没她一开始简直把我们视为仇敌。”

“她会恨我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倒不那么认为。算了,继续刚才的话题,”仓持站着背对骗人的商品。“最近有越来越多的客人在抱怨公司。听说还有人打算请律师把钱要回去,不过上头似乎瞒着我们。上原小姐也可以说是其中之一吧”

“这种骗人的生意怎么可能持久嘛。”

“没错。看来骗人的风声不假。东西商事就像是一艘快要沉默的船,如果说我们是船底的老鼠,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仓持压低音量继续说:“差不多该弃船逃难了。”

二十三

所有内部员工都很清楚,东西商事已危在旦夕。仓持口中所说的老鼠,也就是一般的临时员工在察觉即将沉船后纷纷辞职走人。许多人因为违反契约而没有领到最后一份薪水,但事态紧迫,就算不要薪水,他们也要逃离东西商事。

知道保险库里的金子是假货的当天,我也决定辞职,并在三天后递出辞呈。山下一脸不悦,但没有挽留我。

除此之外,我还下了另一个决定,就是从仓持的屋子里搬出来。当我告诉仓持这件事,他不能接受地摇头。“你有必要那么做吗没有法律规定你辞掉工作就不能待在这里啊!”

“我不喜欢那样。我再也不想欠你人情了。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什么变糟糕”

“人x啊!”我看着仓持说。“要是没到这种地方来就好了。”

“你这种说法太过分了吧。”仓持没有动怒,反而面露苦笑。“你要知道,我也被骗了耶。”

“那又怎样”

“唉,算了。如果你执意要搬出去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不过,田岛啊,你至少要记住这件事!”仓持的眼神变得认真。“或许这份工作不是出于自愿,但你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都要拜那间你嫌恶的公司所赐。再说,你现在手上多少有点存款,也都是因为从事了那份恶质的工作。除此之外,还有谁帮助过你无论你怎么辩驳,你的身体已经染上了那间公司的毒素。不过你不用引以为耻,毕业社会就是个大染缸。”

“我可不那么认为。”我摇头。“我应该可以不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谁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我们只是为了活下去,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别再说了。”我开始动手收拾行李。“我这就搬出去。”

仓持不再说什么,只是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继续看着电视上的综艺节目。

搬出仓持的公寓后,为了找下一个落脚处费了我不少力气。毕竟,没有人会想

把房子租给一个游手好闲的人。

我先是在一家大型家具行的外包货运公司找到了工作。主要的工作内容是——从仓库里搬运家具送到指定地点,再依照客户指示摆放家具。这是一份煞费体力的工作,但我懂得知足,至少不用欺骗任何人。

新的住处是一栋位于江户川区的旧公寓,搭公车就能到公司。其实,那是一间称不上公寓的建筑物。区区一间平房里,隔成许多一坪半大小的房间,厕所和厨房共用。厕所用的不是抽水马桶,而厨房也只有一个装了水龙头的流理台。当然,这里也没有浴室。出入那栋公寓的大多是领r薪的劳工,其余就是外国人。

一开始,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习惯这份工作,等到三个月左右之后,才有了空暇的时间,手头也比较宽裕了。我会想起川本房江,大概也是因为心情放松了的缘故。

那一天,我和司机一同前往保谷运送一套新婚家具。三个衣柜、客厅酒柜、书柜、餐桌组等,货件多到令人想吐,却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搬运。

当我们将全部货件搬进刚落成的高级公寓时,四周的天s已暗了下来。再来就只等回公司了。

然而,我却没有坐上卡车。我告诉司机,我顺道要去一个地方。

“会情人吗”司机发动引擎,竖起小拇指。

“不是啦。”

“是吗你今天一听到要来保谷,好像显得雀跃不已。”

“这里住了一个从前照顾过我的人。”

“是哦。好吧,姑且当做那么回事好了。我会帮你打卡。”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等到卡车一走,我环顾四周走起路来。不久,出现了熟悉的街景。

当推销员那段期间,每次离开公司要去拜访客户时我都会觉得很郁卒。脑袋瓜里尽是在想:“这次又是哪种骗人的花样呢这次要扮演哪种骗人的角s呢”

只有来到这条街的时候,我不会感到郁闷。只有要去川本房江的家时,我才会走在这条街上。我们不用对她做什么,只是到她家拜访,光是喝茶聊天,她也很高兴。

然而,我这唯一的喘息机会也被破坏了。仓持用最残忍的手段对她设下了完美的陷阱。

我不知道仓持最后从她身上骗走了多少钱。我害怕知道这件事的详情。

川本房江的家和之前来的时候一样,静谧而低调。唯一不同的是,她家门前停了一辆脚踏车。我不记得她有骑脚踏车,总觉得眼前的情景不太对劲。

我调整呼吸,按下对讲机的按钮。我不知道川本房江是否察觉到了东西商事的恶行恶举,但还是想要当面向她道歉。如果她还没有察觉到的话,我打算建议她立即采取法律行动。

不久,从对讲机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哪位”

我没想到会是一个男人应门,犹豫了一会儿,但心想要是再不出声,对方会觉得可疑,于是慌忙地对着对讲机说:“敝姓田岛,请问川本房江女士在家吗”

“请问有什么事吗”男人的声音很沉稳。

“那个……我以前受过川本女士的照顾。”

对方默不作声。大概在想我是何方神圣吧。

“请你等一下。”话一说完,耳边传来切掉对讲机的声音

不一会儿,玄关的大门打开,出现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全往后梳的头发中混着白s发丝,让我想起了川本房江那头美丽的银发。

“有什么是吗”他又问了一次。

我向他点头致意。他一定是川本房江的儿子。

“敝姓田岛,之前受了川本女士很多照顾。今天刚好来到这附近,想要过来和她打声招呼……”

“这样啊……”他一脸困惑地望向我的胸口。“噢,你是家具行的人啊”

被他这么一说,我想起了自己身上穿的夹克上印着家具行的标志,来的时候忘了脱。

“嗯,是的,那个……我到家具行工作之前,川本女士和我聊了很多……”

我不想提起东西商事。眼前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精明g练的上班族特质,想必经济状况不差。此时就算我再怎么强调自己找川本房江买黄金没有恶意,他终究难以理解。

“你和家母是怎么认识的呢”他话中带着警戒的语气问我。

“这个嘛,嗯……”我抓抓头,无法立即编出一套说词。要是仓持的话,一定有办法含混过去,可惜我没有那种能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中浮现仓持,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是经由朋友的介绍……”

“朋友介绍”他皱起眉头。他会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谁会相信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人经由朋友介绍认识老妇人这种鬼话。

“不,嗯,我是不知道朋友怎么认识川本女士的啦,”我继续抓头。“不过,他说有一个老婆婆对他很好,还会陪他商量事情。我说我也想见见她,我朋友就将她介绍给我了……”我说话语无伦次,内容显得支离破碎。

我向后退了一步。“啊……如果她不在家的话,我改天再来好了。”我打算转身逃走。

“啊,等一下。”他叫住我。我大可以无视他的叫唤,奋力前行,但我停下了脚步。一回过头,他贴近我身边说:“家母不在了。”

“我的意思是……”他轻闭双眼,摇摇头。“她不是不在家,而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什么”我的心脏猛跳了一下。我咽下一口口水,感觉有一大块东西通过喉咙,接着一股苦滋味在嘴里散开。

“她往生了吗”

“上个月。”说完,他点头,感觉他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雾光。

“这样子啊。那样的话,那个……”我说不出“请节哀顺变”。

“既然你特地来了,能不能帮她上柱香我想家母也会很高兴的。”

“可是……”

“可以吧”他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容抗辩的压迫感。我不由得点头。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玄关,在熟悉的地方脱掉运动鞋。然而,那里却没有任何一双妇人的鞋子,只有男人的皮鞋和凉鞋。

走进屋子里,我才想到自己忘了问一件重要的事。“她是因病去世的吗”我对着川本房江的儿子背影问。

“不,不是。”他背对着我回答。

“那么是意外”

“嗯,也不是。”他往前走,似乎没有意思当场回答我。

他带我到一间以纸门和邻室隔开约三坪大的和室。我知道,纸门的另一边是客厅

,我曾经有几次和川本房江在那里喝茶,吃点心。

三坪大的和室里头放了一座小佛坛,上面有一个相框。

“请坐。”他请我在坐垫上坐下。我在上头正襟危坐。

他盘腿而坐,叹了一口气。“这房子是我父母盖的,大概有四十年的屋龄了吧。虽然到处都翻修过,但依然是一间老旧的r式建筑。”

我不懂为什么他要提起这件事,我凝视着他的脸。

“有鸭居( r式建筑门框上方的横木。)的房子现在不多见了吧”

他抬头看着纸门的上方,我也跟着抬头看。

“家母,就是在那里上吊自尽的。”

他的口气平淡,仿佛是在闲聊。然而,这句话却像把锐利的刀似地,贯穿我毫无防备的胸膛。我的身体变得僵硬,无法出声。

“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我家和家母几乎没有来往,只有偶尔通通电话。可是上个月的某一天,我回到家后,我太太说傍晚母亲来过电话。我问她母亲有什么事情,她说不太清楚。就内人所说,家母一开口先问晚饭要煮什么菜,内人回答还没决定,家母说我爱吃筑前煮( 先用油炒过jr、根菜类、蒟蒻等,再以酱油、砂糖烹煮,属于r本福冈、筑前的地方料理。),弄那个好了。她们的对话内容大概就是这样。”

我想起了她们婆媳关系不睦,因而分居一事。

“我有些担心,于是打了电话。当时已经九点多了,但却没人接听。我本以为家母可能是在泡澡,所以再打一次电话,仍旧没人接。时间那么晚了,她不可能外出,虽说她年事已高,但毕竟那个时间睡觉还是嫌早了点。何况贾母的枕边放了一支电话,不可能没听到铃声,于是之后我每隔三十分钟打一次电话,却还是没人接。我想,g脆明天再打一次电话,如果还是没人接的话就过来看看,但还是担心得不得了,也就顾不得半夜,开车飞奔过来了。”

我想象当时他眼前的情景,全身汗毛竖起。

“吓死我了。”他静静地继续说。“说来丢人,我竟然失声尖叫。都五十岁的人了,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如此失态。老实说,我当时真的很害怕,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因为母亲的死而感到悲伤。在那之前,我就只是害怕,而对自己害怕母亲的尸体感到羞耻则是在过了更长一段时间之后。”

“她用什么……”我总算出声,下意识地说。

“什么”

“嗯……她是用什么上……”

“噢。”他一脸会意过来的表情。“她用的是暗红s的和服腰带。”

“是吗”

“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摇摇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那种问题。

“接下来可辛苦了。一会儿警察做笔录,一会儿有的没的杂事一大堆。不过,家母死于自杀应该不容置疑。警方问我对于家母自杀的动机心里有没有个底,我回答真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寂寞吧。自从和我们分居以来,家母就孤单一个人。她没有留下类似遗书的东西。警察做完笔录之后也能接受这个说法。反正对他们警方而言,如果没有他杀的嫌疑就没有调查的必要,也就想要早早结案。”

我低声说:“请节哀。”那声音真的很小,不知道他有没

有听见。

“不过,”他继续说,“在准备守灵和葬礼时我听到了很多奇怪的事。像是邻居说,不时有年轻男人进出这个家。我不认为家母会带年轻的情夫入室,但对方像是上班族这一点却令我很在意,而且好像是两个人一起来,还有人说听到他们在玄关聊得很愉快的声音,所以应该是相当熟识的人。”

我感觉全身发热。明明是个凉爽的季节,我却开始冒汗。

“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那就是家母的存款被提领了很多钱,分成好几次,领走了几百万元,连定期存款也解约了。”

我低着头听他说。他如果认为我是陌生人的话大概就不会对我说这些了吧。不,大概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开口要我进来上香了吧。我想逃离这里,但却像是被人施了法似地下半身黏在坐垫上。

“根据存款的记录,我发现钱是汇进了一家叫做东西商事的公司。老实说,当我听到这个名字,真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因为我知道那家公司只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会和它扯上关系。不过,这总算让我知道了家母自杀的理由。从银行领出来的大笔现金大概也是进了东西商事的口袋。那些钱可以说是她的全部财产,当她发现那些钱被人骗走了,八成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吧。”

听完他的话,罪恶感再度排山倒海而至。当时,川本房江说那些钱只是她一部分的存款,但那一定是为了让我们安心而撒的谎。

“我马上联络东西商事,却像是在j同鸭讲。或许该说是,他们根本不打算要处理。我心想,既然电话里讲不通,g脆上门讨回公道。可是,如果想要回钱,就必须要有购买黄金的收据。我找遍了家母全身上下,整个家里都找不到类似收据的东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有收据——我心想,这是为什么呢仓持确实交给她了呀。

“我是这么认为的。家母可能把收据处理掉了。”

我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接。“川本女士自己吗”

“对。”

“为什么……”

“我不知道。事到如今,虽然真相不明,但能够想到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单纯不想让世人知道她上当受骗。家母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她说不定是因为怕死后不知要被人如何嘲笑,无法忍受才将收据处理掉的。”

我也觉得这有可能。

“另一个原因是,”他舔舔嘴唇。“她可能要包庇对方。”

“包庇”

“包庇强迫推销怪东西给家母的人。那人能够获得家母的信任,大概很会讨她的欢心吧。家母即使知道自己受骗了,也还是无法憎恨那个人。不但不恨,她还湮灭了所有的证据,以免给那个人添麻烦,或让那个人受苦。唯有存折上的记录她无力更改。”

我心想,不可能吧。这世上会有人想要包庇欺骗自己的人吗但相对地,我也觉得说不定真是如此。我眼前浮现川本房江在和仓持聊天是那张幸福洋溢的脸。有时,她也会笑容满面对着我。

“不过,我不会放弃。”他用尖锐的嗓音低声说,“我不知道家母多么重视那个推销员,但对我而言,他是折磨家母的恶魔。我不能对这件事情置之不理。他也许有他的苦衷,但不可能不知道内情,所以和那家叫做东西商事的公

司亦属同罪。我想告诉他,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总有一天我会以某种形式向他报仇。”

这句话是冲着我说的。他看穿了我就是推销员之一。同时,他要我将这句话告诉另一个推销员。

他叹了一口气,浅浅地笑了。“我一时情绪激动,好像有点说太多了。不过,对你说这些可能也没用,毕竟你是家具行的人。你什么时候进现在这家公司的”

“三个月前?

最新小说: 妈妈和同学的秘密 美丽人生 丝袜美母柳梦曦 猎母行 我的母亲柳菁英 天纵男人花 色气妈妈诱惑初中生儿子 夺母传 堕落天使之恋母不归路 我的奇妙乱伦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