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1)

大除夕的前夜,竟然和江学文以及他一个我从未见过面的湖北宜昌籍贯的表弟吃饭,想想真是荒谬。

我们三个人找了一家干净的小饭馆,一起吃年夜饭。

江学文的这个名叫史悦的表弟,武汉某师范学院政治系毕业。我记得,几年前,他刚毕业的时候,为了工作事情来这里找过江学文。

我还隐约记得,当时江学文还骂街:“亲戚们都以为我在南方发达了,以为我是吃公家饭的税务局干部……操,有事没事就让没工作的后生们来找我。”

抱怨归抱怨,对于全国各地来南方的穷亲戚,江学文每次还是能够做到“热情接待”。

39。除夕是那样无聊(2)

据说,他这个史悦表弟在广州几年混得不错,考上了城管缉私部门的公务员,虽然是抄抄写写的小角色,毕竟吃了公家饭。

对于一个湖北农家子弟来讲,应该也算是登龙门了。

今天,在小饭馆灯光下看上去,这个人的大脸却蔫得很,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

他的脸,出奇地大,真正的面饼大脸。特别是他正方的下颚,看上去很有些森然。

来之前,江学文告诉了我他表弟史悦的一个“秘密”——前阵子,他这位史表弟混得不错,芝麻开花节节高,有闲有钱之余,在欢场上结识了几个小姐。其中有一个,葱白水嫩的,尤其讨人喜欢。于是,大脸史悦表弟瞒了丑妻,在外500元一个月租了套房给小姐住下。

毕竟小职员出身,史悦没有过多的钱供小姐花,他就允许小姐除周六、周日外可接其他的客人。

这位史表弟,有个小毛病,包皮过长。这种小瑕疵,他结婚四五年了也没在意,女儿也生出一个,传宗接代的事情算是都办了,反正土模土样的宜昌籍老婆使用率很低,包皮长短松紧,他都没放在心上。

欢场的小姐见多识广,床战的技巧又高,史悦表弟渐渐觉得自己美中不足,想来个欲成美事必先利其器。

在小姐的劝告下,他就去找医生割包皮。

实际上,现在割包皮的诊所,到处都有,同什么洗牙的按摩的割双眼皮的增大乳房的治脚气的一样,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偏偏江学文的大脸史表弟爱惜命根子,想一想在小诊所用可能刚割完鸡眼的器械割包皮就头皮发麻。于是,摆着公务员的谱儿,他通过熟人找了市里唯一的一家妇产医院,递上一个500元的红包,亲自请了主任医生割包皮,很有点杀鸡非用宰牛刀不可的味道。

悲剧就此发生。这家医院,当时有一大批消毒药水全部调配不当,让患者感染上了一种称为 “非结核分枝杆菌” 的很厉害的细菌。

这种感染的特点是,手术完毕后,伤口愈合不上,许多孕妇和新生儿都感染上此病。

其实,史表弟做手术的时候,已有四十多例感染病员。医院院长害怕停止接收病人会影响医院的名声和收入,故而一直秘而不宣,就在内部查原因的同时,照样接收病人。

就这样,一直感染了九十多个孕妇、新生儿。最终,事情败露的原因,究其缘由,乃医院中一个孕妇是市里面某位领导的小姨子,如此不得了,纸里包不住火,事情越闹越大。

政府出

面,从香港和美国请来了洋专家组成调查组,查出是“非结核分枝杆菌”作怪。

外国专家啧啧称奇,表示说,国外也有类似这种感染事例,但一个医院超出一个以上病人感染,就已罕见,这个医院能一下子感染九十多个患者,简直闻所未闻。

于是,妇产医院,一下子几乎成了专门的“非结核分枝杆菌医院”。

最倒霉的,是那段时间剖腹产的孕妇。她们肚子上的伤口,就是不愈合,每隔十几、二十几天,就要割下一堆烂肉。有些新生儿也因这种细菌几乎丧命,即使勉强活下来的,多留下了后遗症。许多受害者非常气愤,已在酝酿巨额的索赔。

江学文的大脸史表弟,可就更倒霉了。他如果随便找个小诊所用激光或别的方法割包皮,一星期后就可以同老婆或小姐享几次床笫之欢。谁能想到,国营的妇产医院器械消毒会出大问题!

作手术后,史表弟的小鸡鸡,伤口日益溃烂,每次都要截下一小截阴茎。如今,他已有五分之四的子孙根烂掉了。

这样发展下去,剩下的五分之一,还得看下面的保守治疗和大剂量德国药剂的功效如何。

所以,对于江学文的史表弟来讲,别说是除夕过年,即使现在给他个省长当可能也笑不出来。

看见江学文的史表弟穿了一个特大裤裆的运动裤坐在那里,不尴不尬地朝我点头,我真想狂笑一两声。

39。除夕是那样无聊(3)

出于人道主义,我忍住了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吃饭的时候,江学文问及史表弟现在忙什么。

磨叽半天,这个大脸湖北汉子病恹恹地回答说:

“在广州无聊得厉害,我准备向表哥你学习,往文学、历史方面发展……我一直在打游戏之余,抽空创作历史小说,我想当作家……”

闻言,江学文噎了一口,差点把嘴里的饭吐一桌子。

拍揉了自己胸脯半天,江学文半开玩笑说:“别逗了,在广州那地方搞文学创作?还历史小说?呵呵,现在什么时候了,有几个人能靠写小说吃饭、发财?你醒醒吧,别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小说哪能当饭吃!如果有时间,你不如钻研一下官场学问,想想如何把领导巴结好,分个大房子提个小官什么的……”

瞄了一眼大脸史表弟裤裆处鼓鼓囊囊的一堆,我打趣道:“写历史小说没有什么不好,没准会红,说不定能变成现代司马迁呢……”

江学文听出我的揶揄,忙朝我使眼色。最后呢,他自己却忍不住先笑起来:“你别变成司马迁最后被阉掉啦,呵呵。”

史悦表弟大脸一沉,刚才还看似恍惚近视的眼睛,忽然寒光凛凛,在我们两个人脸上各扫了一眼,充满阴鸷的怨毒。

这种阴毒的目光,让我不寒而栗了一下。

除夕深夜。

这个南方新兴城市,此时已近乎成为一座空城。移民城市基本上有段时间里面都会出现这种现象——春节将临之际,人们纷纷涌回自己的故乡,把熬憋了一年的乡愁在短短的几天内全部倾泻于故园的土地。就连汇聚此城的各路大盗小偷、乞丐妓女,也忽然消失影踪,全都衣锦还乡去了。

于是,这个城市,在节日里便出奇的冷清。

平日行人拥挤的街道,一下子廓然起来,鳞次栉比的高大而华丽的建筑物,此时只能以晚间缀满周身的彩灯霓虹显示自己的存在。

几日以来,天气阴霾,冷雨潇潇,更令本来岑寂的城市,增添了凄凉的意味。

我开着车,在这冷雨霏霏的晚上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异乡异客之情,油然而生。

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家。对于我而言, “家”对我来说也是个模糊而抽象的概念。

车窗外,雨水冲刷中的城市在灯光之下更显扑朔迷离,发着怪异冷峭的光芒,显示着此生此世作为肉身的人体不可抗拒的、冰冷的物质属性。

我心中涌起一种酸楚,那是一种无可归依的漂泊感,类似含混的失败挫折而引发的感受。

我平素沉浸于自造的欢快之中或沉沦于对空虚的绝望之中,无暇体味寂寞的哀愁。如今,在这样一个除夕晚上,冷雨,华灯,南方城市越冬不凋的摇曳树影,令我内心中沉重的失落如潮般涌来。

四十四层高的国际大厦下面有个公共汽车站。遮雨檐下,一个衣衫单薄、不知何故未能回乡的小叫花子,正贪婪吞吃着一个牵狗的摩登女郎扔在地上的一块烤红薯头。

这个流浪儿童斑驳不堪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欢快幸福的神色,似乎能在除夕的晚上捡块烤红薯,大出他的意料。

他每吞吃一口红薯,便会闭上会儿眼睛,停止一下咀嚼,用舌头体味这美好的吃食。每当这时,一丝满足的笑意便在小叫花子肮脏而不失端正的脸上荡漾开来……

我停下车,在距小叫花子不远处仔仔细细地望着他。

小叫花子手中还只剩下最后一小块烤红薯,只够一口吞吃的,他停止了咀嚼,欣赏般地反复观瞧手中的食物,像一个女人望着情人送的即将凋谢的玫瑰一样。突然,小叫花子又笑了,眼睛深情地凝视着手中的食物,那原本清秀的小脸上灿烂的笑容令人伤心欲碎。他把最后这一小块红薯揣进胸前的衣兜,倒在汽车站冰冷的石凳上,蜷缩着,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准备睡去。

他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汽车,也没看见汽车里的我。

39。除夕是那样无聊(4)

从这个小叫花子身上,我明悉了一个事实:这个在节日前夜无家可归的小叫花子,这个漂泊无依的孩童有梦,有幻想,有一块红薯便可带来的幸福感觉;而我呢,心中一无所有……

公寓内很静,很静。我把所有能拧开的灯都亮着,厨房灯,洗手间灯,厅内的三个灯,走廊灯,仍旧驱赶不走节日的寂寞。

电视处于“ute”状态,各个电视台的节目都乏味异常。组合音响的主控器坏了,发不出声音,可能预示着糟糕的来年。窗外也听不见鞭炮声,因为燃放鞭炮已在政府禁止之列。

总之,我竭力想在自己狭小的空间内找点喜庆的气氛,但结果徒然。

我从床底放内衣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子,打开,掏出一团用红绸子包着的东西。那是一把仿真的六四手枪!去年,我去云南出差,特意到盛产罂粟的边陲小镇黑市花三千五百元买来。回来的路上担惊受怕,飞机没敢坐,乘长途汽车一路颠簸,把枪一直装在一个破布包里面踢放在远离自己好几米的座位下面。云南的汽车,常常给警察叫停

查验是否有毒品……还好,一路顺利,我终于安安全全地把枪带回。

这枪是我准备有一天自杀时用的。说真的,其实我一生中永远也不会用它。我是德国作家黑塞笔下那种生来就有自杀倾向的怯懦的人,自杀的念头每天都会袭来,但我永远不会真的去做。

手枪是懦弱的自杀者最佳的解决工具。“砰”地一声,解脱!

我用一块鹿皮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尘不染的枪身,冰凉的金属在灯光下发着一种幽幽的暗蓝色光泽。

我望向枪口,幽深,不可测,是通向另一个未知、神秘世界的最佳通道。

现在,我有一种安全感了。我觉得自己高大、强壮起来,在此刻,没有人比我更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了。

电视屏幕上出现一群欢呼的人群,一张张容光焕发的、庸俗的脸上纷纷呈现出不可遏制的激动神色,他们正在等着数数,倒计时,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无声的电视画面,使这些人看上去更加可笑,愚蠢得近乎不可思议!

我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如果有天堂和地狱,我宁愿去地狱,天堂的好人们太多了,拥挤不堪,每间房子得住许多人;地狱幽冷凄凉,苦雨哀风,苦竹泥径,阴寒清冷,却很适合幽人独住……我想。

我把弹夹退了出来,一粒粒黄澄澄美丽的子弹耀目地闪烁着华光。退卸了子弹的手枪,似乎重量轻了许多。

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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