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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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控制癖。”保罗说,“他以为他知道怎样做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他的本意不错,但让人很不爽。”

保罗回到北汉普顿之后,倒了垃圾、浇了植物、把行李箱里的脏衣服一股脑扔进了洗衣筐。他播放了电话的留言,最后一条是塔姆森的,她说晚上开车过来找他。他给她打回去,在她的电话机上留言说,稍后他会去麻省吧喝点儿啤酒,她可以去那里找他。然后,他开车去接斯特拉,她这些日子都跟她的朋友切斯特在一起。那头金毛寻回猎犬有金子一样的心,脑袋却像石头一样僵硬。

斯特拉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他父亲怎么样了,他尽其所知地告诉了她。在他回家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去医院看父亲,有时候跟妈妈一起,有时候跟姐姐一起,有时候自己去。他会大声地为父亲读报纸,遇到相关人士的新闻时,他会改用一种轻蔑的语调。他觉得这样有助于父亲身体的恢复。保罗最后一次去医院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恢复了神志:醒着的时候,他的眼珠转来转去地跟着家人的背影。有一次保罗坐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四岁以后他就没这么做过),他能感觉到父亲的手在轻轻地抖动。

“我想,我们在那里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保罗对斯特拉解释说,“但这很难说,这很奇怪。你不能望着一个人的脸,却还要去猜他在想什么。如果没有亲自体会,你永远都不知道那有多重要。”

“你妈妈应付得怎么样”

“事实上,她很乐观。”保罗说,“每个人都卷起袖子说,我们去工作吧。”

“为什么要卷起袖子”

“这只是打个比方。”

斯特拉安静地回味了一下保罗对她说的话,然后说她觉得还有什么事在让保罗烦恼。那就是他说的跟哥哥有过一次口角——有关签饼的那次,即使保罗觉得那很有趣。

“我觉得你吃了那块脆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斯特拉冷冷地说,“一定要保持平和的心态,这就是我要说的。”

“道理没错,换做你,你会吃掉脆饼吗”保罗问。

“我会连签纸一起吃掉,这样就把你们俩的问题都解决了。另外,如果你吃了自己不想吃的东西,吞点儿草,一会儿就能全吐出来。”

“说起来容易。”保罗说。尽管斯特拉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她的确说的没错。“人类称你这种做法为神经性贪食。另外,外面这么大的雪,根本没什么草。冬天狗在想呕吐的时候会怎么做”

“如果你不想继续的话,我们可以换个话题。”斯特拉说,“我只是觉得你跟你哥哥之间的关系很奇怪,你们好像气量很小的样子。我说这话可真是有些鄙视你们的。你不爱你的哥哥吗”

“我当然爱他,”保罗说,“我只是希望他住在新西兰。”

“那个地方好吗”斯特拉问。

“那个地方很好,位置也不错。”

保罗开车的时候,想起了成长过程中的许多事情。那时,他对哥哥的祈愿可比让他去新西兰坏多了。他记起那次卡尔从棋盘边儿走开,既不答应继续下棋,也不认输,而保罗还有两步就可以将他的军并且击败他,那是保罗人生里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他还记起,卡尔的鞋带断掉时

,会偷走自己运动鞋上的鞋带;在自己还有麦片没吃完的时候,他就喝光了牛奶;卡尔还会把奥利奥饼干的夹心吃光,再把两片饼干叠在一起放回包装袋;过节烤棉花糖巧克力夹心饼干时,让自己做他的掩护(之后许多年,保罗都假装喜欢吃烤焦的棉花糖)。尽管,在自己人生前十年的儿童时期,保罗都将卡尔视为自己的敌人,他还是不自然地将卡尔作为自己的榜样:他想穿跟卡尔一样的衣服,想剪跟他一样的发型。保罗升入初中之后,他们的关系更紧张了,他忍不住去想:“这就是他对我把他当做一生的榜样的报偿” txt小说上传分享

国王卡尔(2)

他看了一眼斯特拉,而她正竖着脑袋望着他。之后许多年,保罗都假装喜欢吃烤焦的棉花糖)。尽管,在自己人生前十年的儿童时期,保罗都将卡尔视为自己的敌人,他还是不自然地将卡尔作为

“这很难解释,”他告诉斯特拉,“你还记得你小的时候,跟自己的兄弟姐妹在一起,你是其中……”他忽然想起,有一次他跟斯特拉说她是那一窝里面最矮的一个,这让她难过了很久,“最友善的一个,但你的哥哥们都长得比你大,所以如果只有一碗粮食的话,他们会抢着先吃而不会留给你吗”

“有一点模糊的印象。”斯特拉说。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在人类世界里,一旦你处于这样的境地,你永远都没有机会翻身。”

“在狗的世界里,你无须翻身。”斯特拉说,“有一种特定的社会等级,这就是你所需要的。我理解,如果你不明白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你会感到困惑。”

“你的哥哥们永远比你先吃,这不会让你感到沮丧吗”

“他们长得比我大,所以友善对我来说更重要。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但我一直觉得你也是友善的那一个。那也是我们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他伸手去挠她耳朵下面的地方,她顺势倒在他臂弯里。

“处于底层本身没什么错,”他说,“那些自卑的人更让我厌烦。另外,那不是争执的真正原因,只是我生气'  此处原文为t sb’s hackles up,意为引起某人发怒。hackles指狗的颈毛或者家禽颈部的长羽毛,跟接下来他们之间的对话相呼应。——译者注'时候的借口。”

她看起来有些茫然。

“就是这里。”保罗说着伸手去摸斯特拉项圈下的皮毛。

“那是我的脖子。”她说。

“小j脖子里的毛也是这个单词。”

“我看起来像小j吗”

“那就用‘怒发冲冠’好了。当你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强硬,想直接把别的狗吓走从而避免一场撕咬的时候,可以这么做。”保罗说。

“但我觉得你不像是想把你哥哥吓走,而是想故意气他。如果你不想让他生气,你会乖乖把脆饼吃掉,那对你来说轻而易举。”斯特拉说。

“好吧,那下次我把脆饼吃掉。”

“那你们争执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钱。”保罗说,“顺便说一下,本来我不用这么介意的。周日教堂祈祷过后,他把我们所有人请过去吃早午餐,因为那天是我侄子的生日,而他们不想重新安排时间。他在伊代纳有那么大的一套

房子,看上去都让人畏惧。”

“确实,你本来不必这么介意的。”斯特拉说。

“这就是差距吧,他的邻居都是律师、医生或者银行家,他们赚的钱都比我多。”

“那你为什么不去做个律师或者医生或者银行家呢”斯特拉问。

“早就没机会了。就像你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我喜欢我所做的,但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一场盛宴,还是一场饥荒。”他的经纪人莫里西欧列文很善于鼓励他往好的方面想,他说“记住丘吉尔说过的‘成功的秘诀就在于不断地在失败中穿行,而同时不丢弃尝试的热情’”。莫里曾经给保罗带来他的第一次大转机。那就是在原作者因为“不相关疾病”突然去世之后,莫里找到了保罗来完成《愚者的视野》。到现在保罗都没明白,什么是所谓的“不相关疾病”。他们需要多想几个备用的书名,保罗的建议是《愚者之爱》,但不幸的是,这个书名已经有人用了。作者是一对欢喜冤家,他们俩结婚离婚,再结婚再离婚,重复了四次。在这点上,保罗承认自己不如他们。最后,编辑想出了《愚者的天性》。“这些东西都是极好的,但是一定要尽快写完,这样才能领到稿费,因为我想出版商不定什么时候就出差了。”莫里建议说,“这就是出版业。” 。 想百万\\小!说来

国王卡尔(3)

“对于卡尔来说,永远没有饥荒,等待他的都是盛宴。”保罗继续说,“我并不是说他不该有这些。他工作很努力,或许太努力了。”

保罗的哥哥永远都在鞭策自己,“就像是一根两头烧的蜡烛”,保罗的妈妈有次说。他从来不睡懒觉,永远都在接受各种训练,例如马拉松、十公里跑、半程铁人三项等。他干净姣好的外表、和蔼的眼神以及优雅的气质,让他读大学时就获得了无数东海岸女孩儿的青睐,但他最后选择了一个明尼苏达女孩儿——艾瑞卡斯蒂芬森,作为自己的终生伴侣。他们是耶鲁法学院的同学。作为耶鲁大学的肄业生,卡尔通过不懈的努力才被那个圈子接受,他被邀请参加高档的聚会,被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校友中的佼佼者。但是,当他的未婚妻说为了离父母近些,想回明尼苏达州执业时,卡尔想都没想,就推掉了波士顿、纽约和华盛顿许多大律师事务所的offer。保罗一直不清楚卡尔是否后悔过,即使他真的后悔,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你工作也很努力啊,我觉得你应该得到跟律师或者医生一样的报酬。”斯特拉说。

“完全同意,下次开会我就提这个要求。你从来都不用工作,就自己偷着乐吧。”保罗说。

“我跟你住在一起,对吧这就是我的工作。”斯特拉说。

“那我真该谢天谢地了,你是勤劳的那种。”保罗说。

“一半吧,我的另一半功能是运动。所以,争执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为什么是钱”

卡尔儿子的生日party结束后,卡尔对保罗说想到办公室跟他聊聊。卡尔在家的办公室里,有一张精致的l形红木办公桌,桌上的电脑显示器很显眼——保罗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尺寸的显示器。墙上挂着卡尔从幼儿园起获得的不同荣誉,他的体育奖杯在书架的最上层,旁边是一张卡尔冲过终点线时的照片。照片里,他看上去很累,

他的双手举在空中,红色的腋毛露了出来。保罗惊奇地发现卡尔竟然买了十本《愚者的视野》,而且在他的书架上层,有一本正竖直陈列在那儿。

“他说,为了避税,他曾经跟父亲一起讨论一份生前遗嘱,”保罗对斯特拉说,“父亲想在活着的时候把自己的财产分给儿女,而不是死了之后交给政府。人死了之后,政府会收很高的遗产税,家人所剩无几。”

“我真想咬想出这个法律的人咬上一口。”斯特拉说。

“你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保罗说,“是这样,父亲退休之后就开始投资股票市场,而且改变了自己的投资策略。他使用了‘翻转策略’'  roll over strategy,翻转策略,指投资于一年期的证券,第一年年底回收后再投资为期一年的证券。——译者注',尽管我也不懂什么意思。”

“连我都知道什么是‘翻转’。”

“这跟你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保罗对她说,“卡尔说,算下来父亲大约能给每个孩子三十万多作为礼物。”

“那是很多钱吗”她问。

“对我来说是的。”保罗说。

“你想得到所有你能得到的金钱,对吧”

“当然。”保罗说,“尽管有调查表明,很有钱的人跟只有一点钱的人幸福感差不多。”她疑惑地斜看了他一眼。“这是人的天性使然吧,我们总是想要更多。人们总是欲壑难填,也许知足常乐才好吧。”

“废话。”斯特拉说。

“这是你的天性。但对人类来说,做起来比听起来难多了。我脱离父亲的这个特别计划有些时候了。当年,我和凯伦遇到了一些经济上的困难,我打电话回家借钱。我说了‘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钱自然会来’这样的话之后,父亲说:‘有时候你不能只想着自己,也要为身边的人着想。有些时候为了你爱的人,你应该做你需要做的事情,特别是你喜欢做的事情不奏效的时候。’他把我视为一个失败者。不用说,我再也没找他借过钱。” 电子站

国王卡尔(4)

“明白。”

“我当然不是个理财天才。”保罗说。斯特拉讽刺地看了他一眼,他假装没看见,“但这不意味着做决定的时候,哥哥有权利把我排除在外。”

保罗对斯特拉解释说:“在起草这份生前遗嘱的时候,父亲授予了卡尔长期的委任书。在办公室里卡尔对他说,他认为应该推迟分配父亲的财产,以备后需。万一哈罗德遇到了最坏的情况,我们可能需要这笔钱来支付额外的特殊护理费之类的花销。我提出了不同意见,我认为父亲的生前遗嘱的确是为了应付‘最坏的情况’,如果父亲再次中风发作没有撑过来,那么我们就要支付大额的遗产税——这才是父亲最不愿看到的。”

“他把这件事弄得好像我很贪财或者冷血。”保罗说。

“但是你一点儿都不贪财,也不冷血。”斯特拉说。

“谢谢你,这才是我受伤的真正原因。”保罗说,“接着,卡尔扔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他要解雇父亲的理财顾问阿尼欧姆斯特德。他们俩合作了一辈子,他跟我们去同一家教堂。当年,我们都参加印第安互进会的时候,他还跟父亲一起雕刻过图腾柱。”

“印第安互

进会是什么”

“那是个基督教青年会的项目,在这个活动里面,白人打扮成印第安人的样子,假装他们是印第安人。父子是主要的参与者。”保罗说,“问题在于,卡尔利用自己的律师身份,接管了父亲的投资。”

卡尔告诉保罗自己早就想告诉他这一切,但是他从来没表示过任何兴趣。这倒是事实。卡尔跟他说,互联网的普及让市场产生了瞬息万变的可能。网络提供了巨大的信息量,越来越多的人在介入市场的时候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就令证券市场出现了极差,股价忽上忽下不说,变化的速度也令人叹为观止。保罗每天读报纸的时候都会跳过商业信息的部分,但他还是知道证券市场的反常。每个月都会有各种记录被刷新,巨大的损失被报道,黑色星期五更加名副其实。卡尔的观点是,欧姆斯特德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了,在突然状况发生时,他会不知如何应对。“我们要对父亲的财产负责。”卡尔说。他的计划是在线管理父亲的投资,这样可以更迅捷地进行交易,而且不用支付大额的经纪人费用。“每个人都在这么做,”他说。他想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暂时,先让我照管这部分钱。如果你对我的能力有疑虑,随时可以过来查我的交易记录。”

“所以,即使你没有钱也不在乎钱,而且你对证券市场一窍不通,你还是想参与其中”斯特拉说,“我不想评判你,我只是想让整件事明朗些。”

“谢谢你,”他对她说,“这些年的经历,让我不再信任他。我信任过他,但是他伤害了我。我发誓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

“他做过什么让你不信任他的事情”斯特拉问。

“从哪件说起呢比如,有一次在一个聚会上,黛比本森想去l泳,也就是了去游泳。一般情况下,在晚上喝完酒之后,这应该是件很性感的事儿。”

“难道不是吗”

“在明尼苏达州不是。特别是周围的蚊子大得跟j一样,而且水特别冷,那对女孩儿的身体可能会有好的作用,但对男生完全不是,如果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斯特拉再次迷惑地看着他。

“总之,在宵禁时间之后很久我才回到家,因为我开车绕湖走了有一个小时,好让身上的酒味儿散去。我到家时,父亲正在等我,还问我是不是服了大麻。妈妈也在等我,这意味着事情很严重。我说不是服大麻,而是吸大麻。他说:‘大麻是毒品,没错吧你在吸毒。’” 电子站

国王卡尔(5)

“酒精也是毒品吗”斯特拉问。

“算是吧,但是人们不会说‘我服了酒精’。”

“但你确实会说‘我喝了一点儿’。”

“我不得不说,这是个愚蠢的争论。”保罗说,“我当着他的面说自己没吸大麻,而且从来没吸过。然后,他拽出一个旧的大包,里面全是大麻。他问我那些东西是不是我的。当然是我的,但是我本来把它藏在阁楼里一块松动的地板下了,需要挪开六个巨大的箱子才能找到这个包,所以偶然发现肯定不可能。你猜,我们家唯一知道这个秘密地点的人是谁卡尔!他在自己的家当了回缉毒警察。别人不会对自己的兄弟做这样的事,绝对不会。”

保罗和斯特拉到家后,他帮助她从车里出来,抱着她走上门前的

台阶。他把她放在门廊上,取出钥匙开门。进了房间,他打开取暖器,从冰箱里取了一瓶啤酒,然后坐在沙发上。斯特拉在取暖器旁边自己的窝里坐下了。保罗拿起遥控器,然后决定坚决不看电视。

“我得说,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别的事情在困扰着你。你看起来有点儿愧疚。”

“是‘狗一样鬼鬼祟祟’的表情吗”他问。

她对这种说法从来没介意过。

“我想或许我做了一件坏事。”保罗说。

“这次,你做了什么”

在保罗跟卡尔的谈话结束之后,他问卡尔可不可以用一下他的电脑,收一下邮件,顺便看看塔姆森有没有在线。她没有,然后他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一切都很好,回到家就会给她打电话。他甚至考虑用卡尔的电话打给她,他需要跟什么人谈一谈。他一直努力想怎么才能给哥哥下绊儿,然后一个邪恶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他需要保护自己吗即使卡尔再次伤害他的可能性非常小。他简单翻了一下卡尔的办公桌,看到了阿尼欧姆斯特德的电话号码,他想至少可以给阿尼去个电话,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他需要一支笔来记下那个电话号码。

卡尔的抽屉很整洁。最上层中间那个放杂物的抽屉里,没有像普通人那样塞满各种有用没用的垃圾,而是用塑料分类卡整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每个回形针都卡在其应在的位置。他找到了钢笔,但还是忍不住想看看别的抽屉。在靠里面一点的抽屉里,他看到c作手册和申请保证书按照字母顺序摆放得整整齐齐。有趣的是,在下面一层的抽屉里,有一个透明的树胶盒子,里面是h基里布鲁亲笔签名的棒球。基里布鲁以前是明尼苏达双城队的球员,还是保罗和卡尔少年时代仰慕的英雄。

抄完电话号码后,保罗准备下楼去找自己的家人。忽然,他看见卡尔电脑桌面上的一个图标,图标的文件名是“密码”。

保罗无法想象他哥哥会愚蠢到这个地步,竟然把自己的密码写下来放在同一个地方。他轻点了一下鼠标,发现卡尔不止有一个密码。保罗自己只有一个密码——7285,如果你在电话机上拨一下这四个数字,会发现能拼出他的名字。他所有的账户都是这个密码。那个文件里有卡尔的身份证号码、银行卡密码、密码,还有些保罗无法辨认用途的数字,都按照字母顺序列好了。在“花旗银行”和“探索频道”之间,“父亲的投资组合”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随手把那个文件打印了一份。他是这么想的,如果稍后他觉得这件事是不对的,他就把纸撕掉,也就不算犯错;但如果这件事是对的,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说我可以随时查看他的交易记录。”保罗对斯特拉解释说。

“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觉得他只是那么说说而已,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我还没完全想明白。”保罗说。

“的确,你有很多需要考虑的东西,你的父亲还在医院。某种程度上说,你是幸运的。”

“我哪儿幸运啦”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说。

他看着她说:“德国牧羊犬,我非常确定。”

“这个你说过了,但我想知道更多。”她回应道。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保

罗说,“不是我觉得自己不够幸运,只是我一直有这样的幻想:我和父亲一起去钓钓鱼,或者一起做些其他的事情,然后我们可以坐在篝火旁一起喝杯五十年的麦克拉姆酒,还可以开怀畅谈、互吐心声。我知道他是谁,但我又觉得根本不认识他。而且,我也没有机会去了解他了。”

“我记得你父亲不喝酒的。”

“所以,这只是幻想。”

“你回家觉得高兴吗”

“应该是的。但是,我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知道我回去过了。我想,我回去是为了让大家高兴。就像你去参加葬礼是因为你怕如果你不去的话,死者会用手指指着你问:‘你为什么没来’”保罗说。

“这样说真傻,他当然知道你回去了。就算是他闭着眼睛,他也知道。”斯特拉说。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嗯,因为我闭着眼睛也知道你在那儿。”

“怎么讲”

“我也不清楚,可我就是知道。我能感受到你的信息。所以我敢打赌,要是我知道,哈罗德也肯定知道,因为他是你的父亲。”斯特拉说。

他拉起她的脚爪,捏了三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问她。

“那是我的脚爪子,你想告诉我这个部位也能用跟j相关的词汇表达吗”

“我是说我捏了你三下。这是我妈妈告诉给我的暗号,轻轻地捏三下代表我爱你。我想他们一辈子都在用这个暗号。排队的时候、等飞机的时候或者只是在别人的婚礼上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握着彼此的手,轻轻地在对方的手上捏三下。我对父亲说再见的时候,我感觉到他在我的手上轻轻地捏了三下。医生告诉我,这也许是他正在好转的信号。”

保罗努力地回想,当时他握着父亲的手,父亲的手在抽动。一下两下或者是三下他说不清楚。

春天/夏天

自然给所有的物种上“存活”这一课的时候,最先使用的就是疼痛这种负面力量。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和澳大利亚麦考瑞大学共同进行的研究中,他们通过扫描技术来观察大脑前扣带回皮层(也就是所谓的“痛感中心”)的活动。他们发现,当人们被一个社会团体或一个社交网排除在外时,他们的孤独和心痛在大脑中形成的活动,跟皮肤灼伤时大脑的反应一样真实。或者可以这样说,对于我们自身的存活来说,属于某一个团体或者与其他人有一定的关联是必需的。就是这样的痛感让我们不停地回归,找到归属感,痛感才会消失。

同时,如果我们陷入了爱情,内啡肽就会在体内释放,从而影响大脑的“中心”。众所周知,这不仅会暂时性地降低我们的智商,还会阻止长期、客观记忆的形成。这样一来,我们就会不停地犯同样的错误。

人们发现,群居的物种,拿犬科或者蹄科动物来说,跟人类有类似的大脑反应。快乐的时候,它们的身体也会释放内啡肽、多巴胺、后叶催产素等类似的荷尔蒙;而如果它们被自己的族群抛弃了,它们的大脑前扣带回皮层也会有疼痛的反应。在我们的世界上,犬科动物(包括狗和狼)对于群体的需求仅次于人类。群居动物更容易出现莽撞的行为,但为了维护整体的利益,它们也有了更高的忍耐性,而独居性物种则不会。人们一直认为

,狗和狼的心血管系统在哺r动物里是最优秀的。狼群经常搜寻和追捕比它们更强壮的猎物,因为在长途跋涉中,它们的耐性更有优势。它们经常翻越陡峭的山脉、穿越寒冷的雪原而不会感到疲劳。

加拿大的研究者在对雪橇犬进行研究时,给它们戴上了心率计算器。那一组爱斯基摩犬的研究结果表明,它们在急速奔跑的时候,心率可达每分钟三百下,这种速率可以持续一个小时——在此之前,人们一直以为,这样的心脏承受能力只在泼妇身上存在。这个结果对于养狗的人来说并不意外,他们早就知道,没有什么动物的心脏承受力可以比狗更好。因此,群居动物拥有对于和痛感更高级的承受力,也能在情绪的涨落中逗留更长的时间。

——保罗古斯塔弗森,《愚者的天性》,阿瑟格林 图 txt小说上传分享

流放啤酒乡(1)

“干r饼,我的最爱!谢谢你。”斯特拉说。

他把买给她的礼物递给了她。机场的商店里,能给狗带的明尼苏达特产非常少。每次他回家,都会给斯特拉带一包chippe jis' 美国狗粮品牌。——译者注',但那并不符合她的口味。最终,他想起来应该给塔姆森也带一份礼物。在离登机只有五分钟的时候,他在机场的礼品商店里穿梭。货架上的所有物品似乎都在对他尖叫:“我本来想给你带礼物的,但是我忘了,直到登机前才想起来。”他需要在一个瓷质潜鸟、一瓶糖枫汁(实际上,带一瓶糖枫汁回新英格兰跟带一块儿煤回纽卡斯尔差不多)、一个摇头娃娃和一个里面有伐木巨人抱着蓝色的牛的水晶球之间做出选择。最后他买了水晶球,因为这个最有艺术价值。

他把水晶球拿给斯特拉看,上下摇摇,再把它恢复原位。

“很可爱,它为什么可以这样”斯特拉问。

“因为里面有水。”他说。

“雪花为什么不会融化呢”

“因为是塑料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做的。”

“我可以吃干r饼了吗”

“我们可以带去酒吧,塔姆森会和我在那里碰面。你可以在酒吧的门廊里吃,但别让别人看见,要不然他们也会想要尝一尝。”

麻省吧是一家在美国流浪人协会注册登记的酒吧,那家机构给了它五星,因为它可以提供所有真正无家可归者所需要的东西——一块钱的啤酒,两块钱的威士忌,脏兮兮的小便池和潮湿的卫生间地板,里面豢养了无数的虫子和真菌。暗淡的灯光、模糊的镜面,让你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多老、多秃、多胖或者已经醉成什么样子。点唱机里有乔治琼斯唱的适合喝酒时听的歌,有马文盖伊,有艾尔格林,有迈尔斯戴维斯的《绝对忧伤》,也有弗兰克斯纳特拉的《摇摆的情人之歌》。酒吧的木质墙壁上,有小丑的画像和镜子作为装饰;天花板下,货架顶端,一圈大啤酒杯放在托盘里。货架上还有一些陶制的水手半身像,一些瓷器上真地呈现了妖怪的形象,大小有实际尺寸的三分之一。“沉默尼尔”是个不苟言笑的吧台男,自1986年世界职棒大赛第六轮比赛,比尔巴克纳被球“穿裆”之后,他就再也没说过话,甚至再也没有转身去看一眼电视。斯特拉习惯于坐在酒吧的门廊,她其实是被允许进入房间的,但她更喜欢门廊。她说:“说不定,我会撞上

某个爱挑刺儿的醉鬼,我甚至可能吃了他,但那个地方实在太让我恶心了,我不得不出来。”

在保罗跟凯伦分居、离婚以及接下来的难熬时光里,这个酒吧成了他的避难所。实际上是因为凯伦说过她不会经常光顾这里,因为她知道他不想在这里遇见她。作为报答,他把北汉普顿酒店的酒吧让给了她,但似乎她并没有像他这么纠结。当然,那意味着,如果她想约会,她得去北汉普顿酒吧,那里有临街的整面玻璃窗——当然,保罗也没有故意到那边儿停车,用望远镜或者什么来监视她。

“旅行家回来了。”保罗进门的时候,他的朋友道尔说。

保罗跟他的朋友们一一打了招呼。道尔曾经是个布鲁斯乐队的鼓手;布瑞克曼是个沙棕色头发,有些肯尼迪风格的曾经的股票经纪人;本德曾经是个摄影师;麦考伊曾是个爵士钢琴演奏家,他经常会被人们这样问:“你很有天赋,你为什么不去纽约呢”伊冯曾在马萨诸塞州大学负责计算机实验室;道济和米奇都教过心理学,他在马萨诸塞州大学,她在阿莫斯特大学。在麻省吧有个默认的规则,对谁都不要带评判的态度,宽己恕人,接受人们本来的样子。保罗发现在这样的规则下很轻松,就像家的感觉。

流放啤酒乡(2)

他对欧凌斯举了举杯。就大家所知,欧凌斯没有工作,但他总是有钱玩弹球游戏,而且保持着五台机器中四台机器的积分最高纪录。欧凌斯跟玛丽住在一起,她是个体贴的女人,他们刚生了个孩子。但这似乎对欧凌斯并没有什么影响,他没有改变自己的弹球游戏计划,也没有减少每天的饮酒量。大家叫他欧凌斯是从“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坠毁开始的,就像是大家不知道航天飞机为什么坠毁,没人知道大家为什么叫他这个名字。

“你父亲还好吧中风的严重程度医生有明确诊断了吗”道尔问。

“他还不能走路,而且只能动动右手。”

“总有一天我也会这样。”道济说。

“在不错的一天。”米奇补充道。

“医生怎么说的”麦考伊问,“他还能说话吗”

“还不能,”保罗说,“我想将来我可以在网上跟他交流,他可以通过鼠标回答是或不是,但我们还没安排好。”

“真让人有点儿无奈。”道尔说。

“你爸多大了”麦考伊问。

“七十二了。”保罗说。

“他什么时候生日”伊冯问。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在七月。”

“你不知道自己父亲的生日”她有些责备的意味。“什么样的烂儿子会不知道自己父亲的生日啊!我发誓他肯定知道你的生日。”

“我出生的时候他就在那里啊,如果他出生的时候我也在,我想我可能也会记得。”

“为保罗爸爸的健康干杯!”道尔提议说。每个人都举起了酒杯,说着:“为保罗的爸爸!”

他发现本德,那个摄影师,旁边儿的椅子空着,便过去问他过得如何。

“一点儿都不好。四年前我拍了一组婚纱照,但一直都没来得及冲洗照片。最近,我听说他们要离婚了,但我找不到底片了。”

“他们还想要那些照片”

“也许吧,我只是想

把钱收回来。”

“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是个懂健康的人,慢跑和骑车,哪个更好些”保罗说。

“为什么”

“我想,减减肥。”

“慢跑会燃烧更多的卡路里,但骑车对身体好一些,尤其是对膝盖。但是,为什么”

“见到父亲的时候,我发誓要保持健康。”他说,“他启发了我,或者用‘吓坏’更确切些。”他想把跟哥哥有关签饼的争执告诉本德,但随即改变了主意。

“如果你只想做一项运动的话,就选慢跑吧,一年四季都可以做。如果你想骑车,冬天的时候就要考虑去健身房或者买一辆不错的静态自行车。我的房间太小,放不下,不知道你那儿怎么样。”

“你在健身房骑单车你喜欢吗”

“这取决于在你前面车上的人的屁股。”本德说,“接受你所得到的,错过可不是选项之一。如果你前面是个大胖子,那糟糕透了;但如果你前面是个美妞,你就可以运用自己无穷的想象了。另外,慢跑更经济些。”

保罗决定第二天就去买双慢跑鞋,开始新的生活规律。他无意中瞥了吧台后面墙上的镜子一眼,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闭上眼,听着点唱机播放的歌曲。有人在背后走近他,用双手蒙上他的眼睛,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

“别闹,我女朋友随时可能到。”他说。

他睁开眼,看到了塔姆森。她捧着他的脸转向自己,又简洁地亲了他一下。他们的双唇分开时,她隐约皱了一下眉,意味深长的样子。

“我想你了。”他说。

“我也想你。”她说。从普罗维登斯到北汉普顿有两个小时的路程,除去保罗所认为的毫无景色可言的马萨诸塞州部分,其余路程还算平坦,且路旁稍有点缀。

流放啤酒乡(3)

“你看起来需要一杯龙舌兰酒。”保罗说。

“一杯咖啡好了。”她说着,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那是一件昂贵的黑色皮夹克,里面有夹层,这让她既时髦又暖和。她的丝质披肩留在脖子上,她总是比他更觉得冷。他把这归咎于她个头太小,接触外界的面积比反而更大了。“这里的咖啡好吗”

“真是个好问题。”保罗说,“实际上,我认为没有人在这里喝过咖啡。如果这里的咖啡还不错的话,我会很意外的。”

尼尔递给她一杯咖啡,还有奶油和方糖。

“怎么样”保罗问。

“很糟糕。”她说,“你确定斯特拉在门廊里没问题吗”

“她喜欢门廊,她觉得里面太脏了。”

“我给她买了点儿东西,你介意我在这里给她吗”

“去吧,她不挑剔。”保罗说。

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块儿剔过的烤牛r,那是她出发前在超市买的。她一点点地把牛r喂给斯特拉,爱抚她的同时跟她讲话。斯特拉抬头看了一眼保罗,说:“剩下的干r饼可以给你吃。”

保罗注视着这个女孩儿,不管他应该称她为自己的女友、情人,还是意义非凡的另一半。她的黑色皮靴让她比平时高了两英寸,尽管她对自己的身高并不介意。出于这样的原因,她似乎没有故意发出明显的肢体讯息,至少他没有观察到。她每周都会

去公司的健身房运动三到四次,所以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保罗想,一条紧身牛仔裤穿在她身上肯定很好看。

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条崭新的红色丝巾,折成对角系在了斯特拉的脖子上。斯特拉立刻变得精神起来,抬起头,好像是在玻璃门上看自己的倒影。

等塔姆森回来的时候,保罗看出她脚步里的轻盈。这种生机盎然总是让他感到鼓舞,牵引着他前行——即使他跟这种气质有些不搭。

“你不介意,对吗”她边说边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我以为她会更喜欢亮色的东西。”

“我喜欢,我想她也喜欢。”保罗说。

“我本来想给她买串珍珠的,但那好像有点儿太芭芭拉布什' 美国前总统老布什的夫人,此处可以理解为老派、过于庄重。——译者注'了。”塔姆森说着喝了一口咖啡。

“回家的时候,我也有礼物给你。”保罗告诉她。

“是什么”

“是个惊喜。”

“是现金吗”

“不是现金。”

“你知道,现金总是很体贴的。”

“不是现金啦。”

“好吧,我等不及要看是什么了。”

环顾房间的时候,她总是更喜欢只转动眼球,而不想转动自己的头。即使有时候她对自己看到的不太满意,她也只会微微向前倾斜自己的身体,略微皱下眉头,好看得清楚些。白天的时候她会戴隐形眼镜,到了晚上摘下隐形眼镜后,她就需要近视镜了。

她自己也承认,上班的时候她穿得很好,甚至有些小贵。她的新工作的薪水足以支付比这些更好的物件。晚上的时候,她会换上旧牛仔裤和短袖衫,或者长运动裤和棉布上衣,再或者宽松合身的短裤和帽衫。她的衣橱里,粉色和浅蓝色的衣服很少,灰色、赭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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